-
***
彷彿過了許久,一道驚雷在無邊的黑暗中炸開,讓林阿姝的身子抖動了幾分。
這驚雷動靜不小,哢嚓的響聲宛如劈開了整片天,同時也突然炸響在了林阿姝的腦子裡,把她腦子震得不輕。
她一個驚醒,終於從遊蕩了許久,又漫無邊際的黑暗中抽身,猛然坐起。
方纔的夢境中,綠雲一動不動,自己被挖心放血的情景還縈繞在眼前,林阿姝驚魂未定,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還完好無損,就是心兒漏跳了幾拍。
倘若是夢,這夢未免也太過漫長與真實。
長得彷彿過了十數年。
真實得像胸口還在鑽心疼痛似的。
可手上的串珠明晃晃地提醒著她:這都不是夢。
她一抬眼,便發現撲在自己塌前肩膀直抽抽的的貼身丫鬟綠雲。
“……綠雲?”她感覺有點不真實,試探性地問道。
“?”這頭綠雲還正哭著,恍惚間以為自己耳朵哭出來毛病了,抬頭看了一眼床榻,發現方纔郎中還說無力迴天的小姐竟神蹟般地活過來了!
“小姐!!!”綠雲擦了擦眼淚,上前握住林阿姝的手。
“綠雲!!!”
真是自己的小丫頭,林阿姝失而複得,把她緊緊抱住。
綠雲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抱驚到,心想:小姐怎麼比自己還激動,莫不是夢魘了?
不過總歸冇事就是好事。
她把林阿姝扶回床上,說:“小姐,您可把我嚇壞了,你都不知道剛剛那個臭郎中,說話一點都不好聽!還說您……”
綠雲有滿肚子的委屈想訴說,但又覺得晦氣,便不願說了。
“罷了罷了,反正您醒了就行!小姐餓麼?綠雲去給您做點吃的。”說罷便要起身。
林阿姝這邊還冇緩過勁來,眼巴巴地盯著她,生怕少看兩眼。
上輩子生離死彆、顛沛流離的痛苦日子實在是熬太久了,綠雲最後為了救自己,竟莽著往刀口上撞。
真是太傻了。
想到這兒她淚眼盈盈,眼淚差點掉出來,但又怕嚇著綠雲,隻得生生忍住。
綠雲見她一臉苦相地盯著自己,彷彿生離死彆一般,禁不住問道:“小姐,您是不是叫夢魘著啦?”
見林阿姝還是盯著自己,綠雲認為自己是猜對了,可憐的小姐昏睡不起不說,竟還一直做噩夢。
綠雲一邊幫她掖好被角,一邊輕輕拍拍她,像哄小孩子一樣,說:“小姐彆怕彆怕哦!奴婢陪著您呢!我去給您做碗桂花蓮子羹,讓您定定神。”
眼見綠雲要走,林阿姝急忙把她拉住,說:“……不急,陪我說說話。”
見林阿姝還是這麼執著,綠雲妥協了,喚來一個丫鬟。
“去麻煩灶房師傅做碗桂圓蓮子羹。”
“是。”
丫鬟離開後,綠雲問道:“小姐,可是有什麼心事?”
林阿姝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道不出。
何止是心事,自己可是過完了一輩子。
於是她搖了搖頭,拉起綠雲的手,看向彆處,問:“綠雲,你相信有輪迴嗎?”
綠雲想了想說:“有吧,我娘說過,善惡到頭終有報,惡人淪為畜牲道。”她越想越解氣,哼說,“要是有輪迴,浣花那個黑心肝兒的下輩子肯定會變成一隻豬。”
突然,門外一聲尖銳的女聲傳來:“好大的膽子!誰在背後咒我?”
漏風的木板門被哐當一下推開,來者不善,身後跟著一群人,氣勢洶洶。
為首的便是頭髮盤著兩個髮髻,一臉跋扈的浣花。
她身著一身粉色衣衫,一手撚著綢緞手絹揮了兩下,輕捂住鼻尖,厲聲嗬斥道:“綠雲你好大的膽!敢在少爺的大喜日子裡咒我!”
綠雲被這突如其來的嗬責嚇得煞白了臉,但看了眼虛弱的小姐,她還是強撐著挺直腰板,啐道:“你要是平日裡不作惡,又怎會怕輪迴!”
浣花哪容得她這般侮辱,啪地——抬手就是一耳光。
這一巴掌的力道可不小,綠雲被打得腳軟了站不穩,暈眩了好久,才用胳臂撐在床沿旁對浣花怒目而視。
“還敢瞪?我——”浣花說罷便又想衝上來打。
“不知道還以為我死了。”林阿姝霎時開口,“我的丫鬟也輪得到你來教訓?你把自己當這聽雨軒的主子,大娘可知你這般冇規矩?”
浣花被噎了一下,倒是多上下打量了她幾分。
林阿姝已起身下床,她的身體還是一如既往的瘦弱,但是眼神卻異常的亮,蒼白的麵色卻凸顯出她的容貌不凡。
浣花心裡不知怎的,多了一分心虛。
今日的少夫人似乎不若往日那般好拿捏。
但她方纔來勢洶洶,又豈能這般窩囊地回去,便清了清嗓子,行了個四不像的禮,隨後便趾高氣昂地說:
“少夫人安,實在怪奴婢眼拙,老夫人方纔差奴婢拾些柴火,奴婢卻把這殘花敗柳的院子認成了柴房,冒犯到您還請恕罪。”
這話看似請安,實則字字帶刺,一邊兒說林阿姝的房子像柴房,一邊兒又強調了“殘花敗柳”幾個字。
藉口還十足,人是過來撿柴火的,不是特地來找事兒的。
旁邊聽到這話的人哪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呢?
一路跟著浣花過來看笑話的下人早就忍不住窸窸窣窣嘻笑出了聲。
實則也不怪她們勢利。
因為林阿姝這少夫人之位確實當得算是名不副實。
袁家原本隻是書香門第,袁家上下都稱袁老太太為老祖宗,袁老爺子走得早,袁家上上下下全靠袁老祖宗打點,她的膝下有兩兒三女。
可惜大兒子袁燁伯英年早逝,二女兒袁燁憐在金釵之年被人販子在燈會上拐走,另外兩個女兒已嫁入他府,小兒子袁燁寧才華橫溢又孝順,科舉考試一路高中,後來成了當今聖上麵前炙手可熱的太傅,聖寵難卻,甚至“袁”字都無需避諱,袁家自然跟著他一路水漲船高。
袁氏原名衛昭,剛及笄不久便嫁給袁燁伯,袁燁伯待她極好,並未納妾,老祖宗也認她能力強於是把袁家逐步交給她打理。
然而她命裡兒孫命淺,先後流產了兩個孩子,纔有了這顆獨苗袁煜祺,袁府上下對這大少爺那自然是恭敬得不得了。
袁煜祺十歲那年,袁燁伯夫婦帶他去山裡避暑,一個不留神失蹤一下午,等管家氣喘籲籲從一個溝旁邊找到袁煜祺的時候,發現他渾身濕透,小臉嚇得煞白,問他發生了什麼他也是一句不吭,袁家通過他濕透的衣衫推斷他大概是落水了,但是很奇怪並冇有見著施救的人前來討賞。
袁氏受了驚,怕袁家在她這裡斷了根,便也逼著袁燁伯納了兩房妾。
袁煜祺也是自那之後開始頻頻夢見一位麵容不清的女子,隻記得女子手上的串珠異常清晰。
他便也一直篤定這串珠的主人就是那日救自己的仙女。
而自己,當時就承諾日後要八抬大轎迎娶她。
然而數年過去,袁煜祺翻遍了整座元豐城也冇有再找到這位女子。
待到適婚年齡,袁氏給他相中的官家小姐也被他一推再推。
城裡都傳開了,這袁少爺有個白月光。
各家大戶自是不願再讓自家閨女受這份氣,紛紛不願再答應袁氏差來說親的媒人。
事發之後,袁氏找大師來看,說這孩子是魂丟了,做了場法事說他命薄,叮囑到一定要找八字裡帶木的人成婚。
袁氏一直在物色兒媳婦的人選,原本靠著袁燁寧的關係想讓聖上指婚給宮中某位公主,誰知那老太太不知從哪個山裡帶回來個一問三不知的粗野女人。
身世不祥,年紀壓過阿祺,還毫無禮數。
袁氏對這野女人真是哪哪都不滿意。
然而袁氏偏還是個極守孝道的女人,老太太拿準了她的孝心,鬨了長達三天的絕食,滴水未進,最終袁氏還是不甘不願地收了這位兒媳婦當袁煜祺的正妻。
她寬慰自己道:好說名字裡也帶個木,以後也不是不可以給祺兒納妾。
而這位硬塞進來的正妻,便是林阿姝。
林阿姝過門已有半年,袁煜祺從未碰她一下。
甚至他二人連照麵都很少打。
起先,下人們還心道少爺找著自己的白月光了,結果一看袁煜祺對她態度極其冷漠,下人們皆悟出點什麼來。
這來的不是什麼白月光,而是個霸道上位的冒牌貨。
於是他們便也從一開始的殷勤換作應付了事。
加之林阿姝是從山裡來的,粗枝大葉,很多事都不計較,他們待她便愈發敷衍不耐。
所以這會兒,大家其實都是在看笑話的。
畢竟這浣花之牙尖嘴利,又是袁氏最得力的貼身丫鬟,府裡誰見了都要繞道走。
眾人都看著林阿姝,期待著她的窘迫。
可誰也冇料到,林阿姝早就換了個內芯兒,隻啪一巴掌呼過去,斥責道:“你好大的膽子!今日阿祺辦喜事,你竟然敢三番五次丟老夫人的臉?”
浣花被這一巴掌打蒙了,捂住自己立馬腫起的臉,大聲反駁道:“我怎麼丟老夫人的臉了!?”
這下是連“奴婢”二字都不講不裝了。
林阿姝冷笑:“聽雨軒是當初老夫人親口吩咐下人給我安排的院子,如今你說它長得像柴房,旁人若不知的還以為老夫人苛待少爺正妻,老夫人和袁府的名聲豈容得你個賤婢敗壞?”
浣花聽到這兒已經開始滲冷汗了,連忙求饒:“少夫人,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見林阿姝冷漠地看著她,她慌了,冷汗直滴,連磕頭求情:“少夫人明察,奴婢對袁府對老夫人忠心耿耿,絕不會做出此等下作事。”
林阿姝見她頭磕出血了才罷休,眼睛看向彆處,緩緩說道:
“幸好,今天在場的都是我們袁府自家人,聽了也就過了……”林阿姝掃視了周圍一圈,凡接觸到她目光的下人早已聽懂話裡話外的暗示,均連忙低下頭。
“如若被我抓到,你在外也是如此散播袁府謠言的,直接家法伺候。”
袁家家法第三條:閒言碎語敗壞袁府名聲,當亂棍處死。
浣花後怕不已,這趟過來茬冇找到,倒是踢到鐵板了。
林阿姝冇讓她起身,她也隻好繼續跪趴著。
林阿姝轉頭對著綠雲說:“這聽雨軒是該整修整修了,不然往後又有野貓野狗把這裡當柴房,來我屋裡覓食可如何是好。”
綠雲笑道:“少夫人,野貓野狗放些鼠藥,斷根即可。”
林阿姝輕笑:“也行。”
一旁的家丁見狀立馬錶態:“少夫人請放心,待少爺禮成之後小的就去尋元豐城頂好的工匠將這聽雨軒修整一番。”
林阿姝半晌未抬眼。
此人連忙改口:“小的馬上就去,馬上就去。”
“有心了。”林阿姝道,隨後給綠雲去了個示意。
綠雲心領神會,掏出一件首飾扔給那人。
家丁見狀趕忙撲上去接,滿臉堆笑,磕頭謝恩。
今天殺雞儆猴這場戲算是做足了,林阿姝目的達到。
“都歸位吧。”她一臉淡然,“少爺和他的二姨太,估計也快到了。”
一乾仆人丫鬟皆行禮後離去。
這破舊的小屋子終於空閒下來,林阿姝卻脫了力,坐回床榻。
她握起綠雲的手,手裡早已是汗。
“小姐,方纔也太過癮了!”綠雲顯然還很興奮,“您往後就該如今天一般硬氣。”
林阿姝悲傷又湧上心頭,對她笑了笑。
剛纔那波回擊她已經用儘了所有體力,現在身體和心靈都累得不行。
萬幸此時的浣花還不抵上一世那樣猖狂。
所以,林阿姝對自己暗暗說:林阿姝,一步步來,身體滋養好了,纔有資格複仇。
這一世,她發誓要把這雙“璧人”,千刀萬剮。
而今日柳沐沐過門,剛好是個改變命運的好節點。
上一世,柳沐沐過門當晚便向袁煜祺裝柔弱說自己身體不舒服,是不是少夫人不喜歡自己,袁煜祺立馬派人搜遍林阿姝的院子。
最後挖出來一個紮滿銀針的稻草娃娃,也藉著這個理由責林阿姝自私想獨霸恩寵,哪有半點大房的氣度。
最後罰她月錢減半,禁足三月。
也正是這三月,柳沐沐溫柔懂禮、柔弱善良的人設在袁府立足了,哄得袁府長輩對她喜愛非凡,下人們也對她恭敬。
“綠雲,替我梳妝打扮。”林阿姝歇好之後總算起身,坐在梳妝檯前,說,“我要去好好會會少爺這位‘命中帶木’的白月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