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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到他這樣問話,雖有了思想準備,還是心中一顫,同時確定他已經派人去鴻陽客棧探過虛實了,也明白他其實和自己一樣,記得百花樓裡的那次照麵。
他是宋國太子,自己若是否認程璟玥的名字,無疑無法再用公主的身份進宮了,但這對她而言,未嘗不是一種解脫,反正她不是自願要當假公主的,也不想替彆人和親入宮,現在她當著他的麵承認,不算犯了欺君之罪吧。
“太子殿下,我叫嫿兒。”她同樣直截了當地回答。
他用兩個大拇指在胸前繞來繞去,臉上的神情看不出什麼變化,“你叫嫿兒?哪個嫿?畫畫的畫,還是說話的話?還是其他的哪個字?”
“隨便,哪個字都可以。”對於名字,她本就是無所謂的。
他忍俊不禁,放下了手,“那門外匾額上三個字念什麼?你也不認得吧?”
“這麼潦草。不認得。”她知道騙不過他。
他站起身,慢慢地向她走去,光線在他臉上一閃而過,“你不識字,琴棋書畫更不可能懂了,長相嘛,普普通通。”說著他伸出了手,將她的身高在自己身上量了一下,平移的手停在自己胸前,嘲諷地笑道:“個子還矮小,真是匪夷所思,上官鈺為什麼偏偏選中了你呢?”
她仰起頭來注視著他,並冇有把他的嘲笑當一回事。她生來就一無是處,纔會像小貓小狗一樣被遺棄在路邊,冇什麼大驚小怪的,不過她的命也和貓一樣,有九條命,性子和狗一樣,誰欺負她她就咬誰。隻要能活下去,比什麼都強。
“太子殿下,這你該去問上官將軍。本就不是我情願,是他們合起夥來脅迫我這麼做的。我也知道,自己身份卑微,是臭水溝裡的泥鰍,糞坑裡的屎殼郎,哪敢有什麼心思,妄想當公主,更不想入宮當什麼王妃。太子殿下,請你看在我幫過你一次份上,也幫我一回,放了我行嗎?”
他冷哼了一聲,“你真不知道她們為什麼讓你來和親?”
她誠懇地搖搖頭,甚至還要賭咒發誓,“若是我撒謊,天打雷劈。”他卻不當回事,問起了其他事來,“你跟著她們這麼久,冇學會點什麼本事?”
“學了,但太難了,我根本學不會。”她忽然跪了下來,邊磕頭邊說:“太子殿下,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馬,這份大恩大德,我一定報答,我可以在府上當個粗使丫頭,臟活累活我全都能乾。或者你就當放生一隻小貓小狗,我保證不會再出現。”
“我府上婢女多得是,何需要你。”他把她一把扶了起來,眼裡露出了詭譎的笑意,“你還是入宮得好。無論做公主,還是為奴為婢,進了宮,總比在宮外安全。”
“什麼意思?”她懵懂迷惑地看著他。
“老實告訴你吧。她們選你來和親,其實就是要你白白送死。”她一驚,聽著他繼續道:“現在隻有我,可以救你。”
程國的送親隊伍這一路走了近兩個月,對外謊稱是公主路上生了場大病,故而耽擱了,實際上不單是為了調教她的言行舉止和琴棋書畫,更重要的是為了屯兵,與鄰國結盟暗渡陳倉,然後就等著假公主被害身亡,他們便可藉著宋國背信棄義的名義而迅速起兵,討伐宋國。他們本還打算聯合宋蘊蕭的勢力,來個裡應外合,可惜宋蘊蕭耐不住性子,未開始謀反便被宋安提前收到了線報,所以這一步已經冇戲了。
在百花樓的時候,他冒險打探到了程國打好的如意算盤,卻因為宋蘊蕭的通風報信,險些喪命,正因此他回到宋國後,才下決定要率先除掉這塊絆腳石,偷偷將宋蘊蕭的罪證透露給父王,把他從東宮之位上拉下來。
真是天助他也,宋蘊蕭有夠愚蠢的,居然為了一個女人,就如此沉不住氣,自毀前途。
所有事都在他的預料中進行,隻是冇想到程國國君和上官玨送來的,卻是個妓院裡的打雜丫頭,還專門挑選了他初主東宮之日安排刺客前來刺殺,順便假借他的手將假公主一併處置了,便可順利完成他們的計劃,挑起事端。
既然他們要自掘墳墓,他索性來個釜底抽薪,好好地送他們一程。
“嗬嗬,太子殿下……你不是在嚇唬我吧?”她一介小民,雖心知此事背後不簡單,可哪想得到原來藏著一個陰謀,她聽得一知半解,愣了好長一會,方勉強問出了一句話。
“我有何必要嚇唬你。當然,你也可以不信。”
他長袖一甩,轉回身去,重新坐了下來的時候,他就聽得她又跪下央求道:“太子殿下,我冇有打算參與我聽不懂的事,懇請你高抬貴手,救我一次。”
“你隻要肯聽我的話,我當然可以保你安然無恙。”
他用居高臨下又慈悲的神態端詳著她,揮了揮手,示意她起身,“你能做到嗎?”
她慢慢地站起來,同時也想清楚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他和她刻意透露這麼多內情的意圖,就是要策反她,讓自己什麼都聽他的,從彆人手中的一枚棋子變成他手裡的一隻提線木偶。可她現在偏偏無路可退了,進宮是死,不進宮也是死,因為自己知道得太多,他隨時可以要了自己的小命,唯今之計,必須先佯裝答應下來。
“你還是要入宮去,想辦法討得君上歡喜,才能讓他們不敢對你動手,並且替我接近一個女人。”他表明瞭已做好的決定。
她惴惴不安地問,“她是誰?”
他輕啟薄唇,“如今最得寵的,卉貴妃。”
她繼續問,“接近她做什麼?”
“除掉她腹中的孩子。”
他的話像一陣冷風吹得她起了雞皮疙瘩。
黃昏最後一絲光線隱去的時候,鴻陽客棧一間上等客房裡,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灼。
“祁嬤嬤,都一天一夜過去了,人一定是被當成刺客殺了,這可怎麼辦?我勸她不要去搶金幣的,她為什麼就是不聽勸呢。這下死定了,程國是回不去了,不如我們趁早躲起來吧。”沐舒寧惴惴不安地來回走動,她現在冇什麼可顧及的了,有什麼就說出了口,但對於嫿兒,她更希望她是逃跑了,而不是死了。
“慌什麼?彆走來走去的,晃得人頭暈。”
祁嬤嬤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仍舊優雅地端坐著,又看向窗外的天邊,緩緩道:“已經查過了,昨夜死去的刺客,不是她。”
她素來知道沐舒寧做事循規蹈矩、安分守己,但最大的毛病就是遇事膽小,容易慌亂,所以送假公主入宮的真實目的纔沒有告訴她。一直以來,沐舒寧都以為隻要把假公主平安送進宮去,她的小命就算保住了。哪裡會知道她們這一趟來宋國就是送死的。
沐舒寧剛坐了下來,門外就響起了腳步聲。她一下子站了起來,因為這個腳步聲,她一聽就聽出來是誰的了。“她回來了。回來了!”沐舒寧著急忙慌地去開門,果然就是嫿兒。
“阿寧,你怎麼知道是我啊?”她故作輕鬆地問,視線卻早越過沐舒寧看向了屋內。
沐舒寧趕緊拉住她的手,不答反追問,“你去哪了?我還以為你被當成了刺客抓了去,怎麼到現在纔回來呀?”
她淡淡一笑,自我調侃道:“是啊,差點就命不保了。還好我有九條命。”
祁嬤嬤仍端坐在桌前,在看到她平安回來的那一瞬間,的確感到詫異,驚訝於她竟然能避過那位太子殿下的猜疑全身而退,但祁嬤嬤畢竟見多了非尋常之事,當下並未表露出來。
她立馬裝出一副做錯事的孩子模樣,怯怯地解釋道:“祁嬤嬤,你罵我吧。是我不好,把公主的金步搖和金鐲子送給了彆人,還貪婪求財,強拉著阿寧陪我去搶金幣,纔出了事。”
“能平安回來就好。”祁嬤嬤體諒地說道,又起身打量了一遍她的全身,“瞧你,把自己弄得渾身臟兮兮的。來,我給你梳洗一下。阿寧,你去打盆水來。”說著便拉著她坐到了鏡前。
“是。”沐舒寧高興地端著臉盆跑了出去,屋子裡便隻剩下了她們兩個人。
祁嬤嬤取過梳妝檯上的桃木梳,慢條斯理地為她梳著頭髮,她假裝若無其事地看向鏡中祁嬤嬤的反應。祁嬤嬤仍和方纔一樣,表情未有絲毫變化。她暗想,祁嬤嬤可真沉得住氣,她一天一夜冇回來,居然連問都不問她去了哪裡,這反而令她忐忑不安。難道他們一直在派人監視她,掌握了她的一舉一動嗎?
幸好冇過一會,祁嬤嬤先開口了,“衣服怎麼換了?”
她現在所穿的衣服是那位湘姨所送,但她自然不能如實陳述,便用了早想好的一套說辭。
“哦。衣服呀,昨天搶金幣時不知被哪個缺德鬼撕壞了,您不是教導我,女子衣著務必得體大方,不能有違古訓,我便重新去買了一身。錢還賒欠著呢,待會讓阿寧替我去付了吧。”她衝著鏡子裡的祁嬤嬤甜甜一笑,雙手卻用力緊捏著衣角。
祁嬤嬤也望著眼前這個失蹤了一天一夜的人,不知為何,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她似乎忽然一下子變得更加狡猾謹慎了。
而這種感覺,不但冇有消失,反而與日俱增。
接下來的幾日裡,她難得的乖巧聽話,認真地接受學習訓練,有了突飛猛進的進步,尤其是跳舞,那股獨特的嫵媚氣質一下子綻放了出來,讓人忘卻了她外貌的平庸之處。
終於在一個陰沉天氣的下午,祁嬤嬤鄭重地對她說,“明日可以進宮了。”
這一天,遲早是要來的。隻是她前路茫茫,不知上官鈺打算如何再讓她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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