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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司馬昭宴請劉禪的同日,孫皓也在宮中宴請西線重將陸抗一家。
陸抗攜其長子陸晏、次子陸景和三子陸玄赴宴,孫奉和周豫也跟著來蹭飯了。
孫皓則令其嫡弟孫俊、妹孫遙作陪。
“幼節,一路辛苦。”孫皓舉杯道,“怎不見陸機、陸雲和汝妻呢?朕這四弟和小妹可掛念著他們的姨母呢。”
陸抗和孫皓的關係比較複雜。事實上,陸家和孫家也恩怨頗深,轉眼已經糾葛八十多年,早已是,剪不斷,理還亂。
這事得追溯到孫堅和陸康那一代。早年間,孫堅憑戰功得封長沙太守一職,當時陸康的一個從子在鄰近的宜春縣當縣長,被一股黃巾軍攻打,轉眼間就要被破城,**賊手,於是派遣使者向孫堅求援。
孫堅二話不說,不顧主簿再三勸阻不要越界征討,毅然提兵相救,黃巾賊聞訊而走。此時,孫家算是給陸家送了個人情,結了個善緣。
但那時的孫家畢竟隻是下層豪強,孫堅一個寒門武夫,也高攀不起陸家那樣的高門大戶。因此兩家也並無太多來往。
況且,孫堅對士人階層也談不上友好,在會盟諸侯討伐董卓的路上,兵到荊州,逼死了荊州刺史王睿;兵到南陽,殺掉了南陽太守張谘。如此做派,陸康當然不屑與之來往。
數年後,孫堅戰死,長子孫策被迫率其部依附袁術。在此期間,孫策奉袁術軍令攻伐廬江郡,期年方克,陸家家主,廬江太守陸康因此而死。
自此,孫陸兩家結下血仇。
後來,孫策進軍江東,在平定江東的過程中,也不可避免地和江東世家發生了很多衝突,陸家自然也不例外。孫策手段的狠厲程度絲毫不遜其父,他的屠刀把他們鎮壓得噤若寒蟬。像那些比較刺兒頭的世家——譬如許家,就被滅了門。
但這樣的高壓政策註定會遭到反噬——孫策死於許家的刺客之手便是明證。
臨終前的孫策也明悟了其中的玄機,因此選擇了孫權,而不是與其性格相似的孫翊。後來的事實證明瞭這是個英明的決策,孫翊同樣因為類似的原因死於刺殺。
相比孫策,孫權的手腕則要靈活許多。而江東世家同樣是現實的,當他們判斷孫家能夠在江東站穩腳跟後,便明智地選擇了合作。
孫策的三個女兒都被孫權送去跟世家聯姻了——一個嫁到了顧家,一個嫁到了朱家,還有一個就嫁到了陸家。陸家當然冇有抱著仇恨不放——畢竟它並不能當飯吃,死抱不放還會招來殺身之禍。
就這樣,陸遜成了孫策的女婿,也由此開始掌握兵權,慢慢受到孫權重用。
在周瑜、魯肅、呂蒙相繼故去後,陸遜成了東吳軍方第一人,這標誌著江東世家越來越備受孫權倚重,儘管這裡麵有很多無奈的成分。
作為一代名帥,陸遜撐起了吳國的天。夷陵之戰,孫權把自己的佩劍給了陸遜,陸遜一把火燒掉了劉備所有的野望;石亭之戰,孫權更是授予全權,任由陸遜發揮,陸遜當然也冇辜負孫權,此戰的大勝是孫權在次年稱帝最大的底氣,而孫權也在陸遜凱旋時親自給其牽馬舉蓋。
如若他們一直君臣相和,那當然會是一段名垂青史的佳話,可世間不如意事常**,二宮之爭中,陸遜用生命捍衛太子孫和,最終在被孫權寫信責罵後憂憤而死。
數年後,時日無多的孫權意識到他必須抓緊時間修補跟世家的關係,不然埋下這麼個大雷,等他一死,社稷將有傾覆之危。他召見陸抗,流淚道歉。
陸抗的軍事才能不亞於陸遜,此後十多年間,他一步步成為了扼守著東吳西大門的大將,直到現在。
“臣謝陛下關心,此乃臣之職分也,臣不辛苦!”陸抗頓了頓,“機兒,雲兒年齒尚幼,故而未曾同行。拙荊近來又有喜了,因此隻能在家安心養胎。”
“哈哈!幼節真是多子多福啊,謹以此杯為陸卿賀!”孫皓朗聲道。
日後的大文學家陸機、陸雲這哥倆,現在一個三歲,一個兩歲,什麼都還不懂。
孫皓與陸抗這輩分有點亂,本來兩人應該算是同輩,但是偏偏孫和的嫡妻張妃和陸抗的妻子是親姊妹——她倆的來頭可不小,父親是張昭之子張承,母親則是諸葛瑾的女兒。
所以陸抗這幾個兒子的基因那是冇得說,可以說是融彙了陸家、孫家、張家和諸葛家的靈氣。
十多年前,權臣諸葛恪被殺,在孫峻的迫害下,孫和與張妃俱死,陸抗也不得不與張氏和離。
直到數年後孫休把孫綝給乾翻了,陸抗才得以破鏡重圓。
“承蒙陛下厚愛!臣實在慚愧不已。”
“陸卿可是社稷重臣,何出此言?”孫皓詫異道。
“陛下,數月前,臣奉先帝之命,領軍西征,為羅憲所阻,頓兵堅城之下,一無所獲,徒廢錢糧。魏將胡烈率軍兩萬攻西陵,我們險些後路不保陛下,臣有罪!”
“陸卿何罪之有?”孫皓擺擺手道,“西征是先帝的旨意,陸卿隻是奉命行事。朕也是知兵的。我朝之兵,騎戰不如北魏,步戰不如西蜀,唯獨倚重水師以稱雄。硬攻那樣的堅城確實是難為你們了,誰也冇想到羅憲竟然如此頑固。如果不是你當機立斷,迅速回援,換一個人去指揮這場戰事,隻怕不能全身而退,甚至可能喪師失地。而西陵一失,荊州門戶洞開。若不起傾國之兵相救,恐不複我朝所有也。到那時,我朝疆土中分,首尾不能相顧,朕實在不敢想象那會是多麼絕望的境地”
“陛下”陸抗見孫皓主動為其遮掩,既感動又羞愧,聲音有些哽咽。
“陸卿,新年新氣象!過去的事,吸取經驗教訓,不必太過介懷。”孫皓寬慰道,“朕希望你能像你的父親一樣,挑起大梁來,朕有意讓你總攬西線全域性。這樣西大門由你坐鎮,南境有陶璜,至於朕這邊則有大將軍,這樣就安穩多了。”
“陛下錯愛了”
“朕交給你的可是個燙手山芋。你要知道,以前的荊州隻需要麵對北方的威脅就可以了,現在蜀漢冇了,你要同時麵對兩個方向的挑戰。我們的長江天險已經喪失了一半,如果魏人在成都大肆造船,編練水軍,泛舟而下,為之奈何?”
“隻要陛下把這個擔子交到臣手上,臣就有信心能扛得起,守得住。而且,隻要給臣八萬精兵,縱使韓信、白起複生,讓這二人兩路來攻,他們也照樣無從施展!”
“將軍豪氣!不過,難道那幫兔崽子吃空餉吃得這麼猖狂,連八萬人都拿不出來了?”
“陛下,荊州之軍雖眾,然需內懷百蠻,外守要塞。機動可戰之軍,不過三萬耳。”
這下孫皓明白了。是啊,要是有八萬野戰軍在手,那還守個屁啊,就應該進軍襄樊嘍。
“但是你也知道,朕養不起那麼多兵啊!至少目前如此。”孫皓無奈歎道,“想要在西線維持一支八萬人的機動之軍,可能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做到。”
“陛下,三萬人也足夠了。魏人是很厲害,可還冇那麼能打。但陛下可千萬彆為了急於求成,就課以重稅,百姓已經經不起搜颳了。”
“這個朕知道的,昔日大皇帝時代就存在這個問題,這麼多年也冇有多少改善。朕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的。等朕奪回了交州,一切都會好起來。”
陸抗並不知道孫皓能有什麼辦法擺脫這個困局,但他並冇有多問。為臣者要有為臣者的覺悟和分寸,作為一個手握重兵的將軍,這更是非常敏感的。
當然了,孫皓並冇有太多疑慮,陸抗也是經過了“曆史考驗”了的,不然他也不會放心陸抗帶這麼多兵。不過現在說這事還早。
“四弟、小妹,你們可應該好好敬一下你們的姨父啊!”孫皓對著孫俊、孫遙道,“昔日陸公對父皇的迴護之恩,朕冇齒難忘。”
“陛下言重了,昔日家父所為,隻是為臣本分耳。”
“即便如此,也是難能可貴了!當年維護父皇的人還是有不少的,這份情,朕會念著。”
孫皓又指了指孫奉和周豫,問陸抗:“他們倆表現如何?冇給你拖後腿吧?”
“陛下,子繼兄、伯逸兄皆是難得的將才,過去被埋冇太久了,真是可惜!這倆月每與他們談論軍事,他們都有很多見地,有一次我還安排他們剿了一窩小山賊,他們作戰非常英勇,子繼兄親手砍掉了賊首的腦袋。不過,”陸抗話鋒一轉,“陛下欲讓他們學習水戰,臣以為,有一個去處可能更適合他們。”
“還請陸卿明示。”
“陶璜要整頓廣州軍事,必須要有得力之人幫他整頓番禺船廠,隻有把那裡擺弄明白了,廣州的水師才能得以重振。”
“那你們願意去輔助陶使君嗎?”孫皓轉頭看向孫奉、周豫二人。
“臣願往!”二人異口同聲。
“好!”孫皓撫掌道,“那朕就把你們劃入陶璜麾下效命。”
就在幾人深談之時,陸景突然起身,邀請孫遙出去散散步。
孫皓看著他倆蹦跳離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曆史上,孫皓做主,把孫遙嫁給了陸景。
可是他們是表兄妹,況且孫家跟陸遜這一支原本就有血緣關係。
孫皓想起了他之前要消滅近親結婚的誓言,可是具體落到實處,卻有很多困難。在這個時代,這就是家族之間加強聯絡的手段。如果孫皓要繼續拉攏陸家,那麼這樣做確實很有好處。
況且,拋開政治上的因素,這兩人確實互相挺有好感。
算了,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曆史上,他們倆的結合併冇有出現嚴重後果,那麼,為了妹子的幸福,就順了他們的意吧。
近親結婚自然是要慢慢阻止的,不過得從長計議,徐徐圖之。孫皓很快給自己找好了理由。
“小妹,”孫皓拉著孫遙的手,撫摸了一下她清麗的麵龐,“長兄如父,既然你真的喜歡他,那朕就做主,擇日下詔賜婚了。”
“哀家還冇死呢,要你做主!”何太後不滿地嘟囔了一句,一家人笑得前仰後合。
“母後萬壽無疆,不要說那些不吉利的,此事自然是母後做主,母後做主!”
“遙遙,”何太後溫情脈脈地看著孫遙,“哀家總算能完成了昔日你母親留下的遺願,我很欣慰,陸家的孩子一定是好的。”
新年剛過,在洪武二年的喜氣中,孫皓任命陸抗為鎮軍大將軍、都督西陵、信陵、夷道、樂鄉、公安諸軍事,駐防於樂鄉(今湖北江陵西南)。這比曆史上早了六年。
孫遙以公主身份下嫁表兄陸景,陸景因此被任命為騎都尉,封毗陵侯。當然,孫皓特意提了個條件,由於兩家孩子還小,在孫遙16歲之前,不能圓房。
古代的避孕措施比較落後,生孩子更是去鬼門關走一遭。如果女孩子身子還冇長好,就中了標,那是非常危險的。
這也是孫皓的現代思想和古代的大環境交鋒,最終作出的折中與妥協。
孫皓讓孫俊以校尉之職去陸抗麾下效力,將他任騎都尉時管理的羽林騎作為他的親兵,並且還另外撥給他一千精兵。
臨行時,孫皓拍了拍孫俊的肩膀:“好好乾,給你那兩個不成器的兄長樹立一個榜樣!讓建鄴這幫太平軍士服了你,這並不算多了不起,隻有讓前線邊軍那幫百戰老兵服氣了,那纔算你有本事!隻有到了那個時候,你纔有希望成為一代名將!”
“臣弟定不負皇兄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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