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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孫策去世的時候,他唯一的兒子孫紹尚未週歲,還在繈褓裡,是以孫權纔有了執掌江東的機會。
然而,孫權對孫策一支的態度卻頗為涼薄。孫權稱帝之後,追尊了父親孫堅卻並冇有追尊兄長孫策,儘管孫策纔是江東基業的奠基者。
當然了,孫堅的作用是不能被忽視的,如果冇有他留下的那一批淮泗兵將作為班底,孫策要想成事也難。但如果冇有孫策,孫家就不會有入主江東的機會。
不管怎麼說,孫策的貢獻不是一個“長沙桓王”就能打發掉的,況且,孫紹還未能繼承長沙王的爵位,孫權稱帝後僅僅給了他一個侯爵,先是吳侯,後是上虞侯。
孫紹渴望像父親一樣建功立業,征戰沙場,卻被自己的二叔壓製了一生,從來冇有得到過帶兵打仗的機會,胸懷滿腹韜略無從施展,最後在鬱鬱寡歡中帶著不甘死去。
孫權的理由堂而皇之——孫紹是兄長孫策唯一的血脈,不得有任何閃失,否則他百年之後無顏麵對孫策的在天之靈。
這當然是瞎扯淡——孫權真正懼怕的是這樣一個尷尬的局麵——如果孫紹帶兵打仗,不幸戰死,那還好,孫權隻需要假惺惺地哭兩聲,將其風光大葬,完事;可如果孫紹像孫策一樣能征慣戰,又打出一個小霸王的威名出來,那就麻煩了——那他們叔侄倆為了江東之主的位置,非得倒下一個不可。
到了那個份上,縱使孫紹無意,也會有人推波助瀾,孫權也不可能容忍這樣的局麵。
如果說孫權對孫紹的壓製真的是為了保護孫策一係,那隻能說他做得太失敗了。
曆史上,公元270年,孫皓的一個寵妃死了,他悲傷過度,幾個月不上朝。民間傳言孫皓已死,上虞侯孫奉或者孫權第五子章安侯孫奮的其中一個會當上天子,於是孫皓就把兩人的全家都給誅殺了。
自此,孫策絕嗣。
這真是一個莫大的諷刺,不知道孫策在天之靈看到這一幕,會不會後悔當初的選擇。他並不是冇得選,還有一個性格和他相似的三弟孫翊呢。
但現在,一切不同了,孫皓不會像孫權打壓孫紹那樣去打壓孫奉,更不會殺他——他巴不得孫奉能像孫策那樣能打呢。
國難思良將。
自從得知了白虎國的存在,孫皓就召孫奉進京,讓他參與審案。目前看來,孫奉的表現可圈可點,很讓他滿意。孫奉的武藝也十分出色,剛剛那一劍便是明證。
孫紹雖然一生未能施展抱負,但他還是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獨子孫奉身上,悉心傳授其兵法武藝,期待他有一天能被重用。
而現在,孫奉也已經年近四旬了。
“上虞侯,”孫皓道,“現在許奮死了,那長沙桓王的仇,就算報過了?”
“非也,陛下!”孫奉悲憤切齒道,“那偽白虎國懸於東海,猖狂數十載,若不將其夷滅,臣死不瞑目!”
“是啊。”孫皓點了點頭,“當年若不是他們行刺桓王,也許趁著袁曹交兵奇襲許都的計劃真的能實現。那樣的話,或許我孫家就能問鼎中原,結束這個亂世。
果真如此,這帝位就該兄長你坐著,朕就做個富貴王侯,安享太平,豈不美哉?何至於像現在這樣,在北朝的兵鋒下苟延殘喘,戰戰兢兢”
“陛下,臣絕不敢有此非分之想!”孫奉急道。
“朕知道的。”孫皓笑了笑,“子繼且寬心。說起來,當年長沙桓王傳位給朕的皇爺爺,可是這些年,你們父子確實是受委屈了。”
“陛下,臣不委屈!蒙陛下及曆代先皇恩賜,臣父子錦衣玉食,富貴安樂,若說有什麼遺憾的,那也是恨自己不能報效國家,報答天恩。”
“所以你看,朕這不就準備給你機會了?”孫皓笑道,“如今國難當頭,朕欲整軍經武,與北朝一決雌雄。首先就要讓我大吳宗室扛起責任。
這些年來,我大吳宗室人心渙散,甚至自相殘殺,鬨出諸多醜聞,這是毋須迴避的事實。如今朕想重新凝聚人心,你,就是朕改弦易轍之旗幟。
子繼,你想不想親手滅掉白虎國?”
“陛下,若果真能如此,臣死而無憾矣!”孫奉道,“然則,一者,臣雖熟讀兵法,弓馬嫻熟,卻不習水戰,須得精習數年方有把握;二者,如今我大吳水師疏於戰陣,已非昔日之勁旅,若不整頓數年,恐怕不能像以前那樣動輒麾兵數萬橫行大海。”
“子繼所言,甚合朕意。”孫皓對孫奉的清醒十分讚賞,“因此朕早就想好讓你去鎮軍大將軍帳下見習,須知名將都是在戰場上錘鍊出來的。另外,水師的問題,朕當然會好好整頓,舟船對於我們,就像戰馬對於北朝一樣重要。”
“對了。”孫皓突然又想起一事,“有人會和你一同去陸將軍帳下見習的。他就是當年周都督的長孫,都鄉侯周豫周伯逸。”
“他?”孫奉一時有些驚奇。
孫皓的安排不可謂不周到,陸遜是孫策的女婿,其子陸抗正是孫策的親外孫,因此和孫奉是表兄弟,這樣孫奉就能多得到些照應。而周豫就更不用說了,從前孫策和周瑜的情誼是聞名天下的。
“他比你早來幾天,和你一樣,智計過人,卻不見用。”孫皓歎道,“如今人到中年,卻常常酗酒。朕已命他把酒戒了,保養身體,努力加餐。如果你們都堪用,也能合得來,將來你領兵打仗,就讓他做你的軍師,朕希望你們能像長沙桓王和故大都督那樣,也流傳一段佳話於青史之上。”
不得不說,周瑜一生忠於孫氏,為孫吳政權的建立與鞏固立下汗馬功勞,是其不可或缺的靈魂人物。就連孫權自己也說過:“如果冇有公瑾,我是當不上皇帝的。”
然而周瑜的後代卻命運多舛。
周瑜長子周循早亡,無嗣。次子周胤不得不承擔光耀門楣的重任,可他本是個無憂無慮的紈絝公子,能為他遮風擋雨的父親和兄長先後過世,讓他無所適從。
孫權任命周胤為興業都尉,又將宗室女嫁於他,領親兵一千。周胤駐守公安時,因父親的緣故受到孫權喜愛誇讚。
黃龍元年(229年),孫權稱帝,追錄功臣。因周循已過世,於是封其弟周胤為都鄉侯。周胤在功臣後代裡爵位最高,然而卻仗著父親功勞居功自傲沉湎酒色,後來被免官為民,並遷徙到廬陵郡。
赤烏二年(239年),諸葛瑾、步騭聯名上疏說請求看在其父周瑜的份上原諒周胤的過錯。孫權同意了他們的請求,於是準備發還周胤的兵馬並恢複他的爵位,但此時周胤卻病死了。
於是周胤長子周豫襲爵,卻冇有出仕領兵的機會,鬱鬱半生。
“好好去做,朕期待你們能建立像祖輩那樣的功勳。”孫皓拍了拍孫奉的肩膀,“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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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
這天需要議定的事情有三件,前兩件事並冇有多少異議。
其一,正如孫皓之前所料,由於西征失利,武陵郡出現動盪,武陵邑侯相嚴等人糾合五縣官民,叛吳臣魏。經過商議,孫皓任命鐘離牧為平魏將軍,兼任武陵太守,統兵征討。
其二,豫章、廬陵山民叛亂,其首領以助北將軍為號,向魏國示好。孫皓詔令駐守鄱陽的揚武將軍陶丹平叛。
這第三件事,便是東海偽白虎國的事了。
群臣對此事甚為震驚,議論紛紛。
“啟奏陛下。”散騎中常侍萬彧出班奏道,“昔日,衛溫、諸葛直率甲士一萬浮海求澶州、夷州,會逢疾疫,損兵大半。當時大皇帝認為他們損失慘重,是因為準備不周,不識地理,是以二將皆因違詔無功之罪處死。方今真相大白,乃嚴白虎、許貢餘孽從中作梗,才壞了大事,非二將之過。故臣請為衛溫、諸葛直二將平反。”
“哼。”王蕃輕哼一聲,輕蔑地掃了萬彧一眼,喃喃道,“趨炎附勢之徒,成日隻知揣測上意,不思匡正君王,小人耳!”
他的聲音很低,冇有被人察覺。
“諸卿有何異議?”孫皓又望向濮陽興,“丞相怎麼看?”
“臣亦以為然也。”
“甚善,準奏!”孫皓大手一揮,“當日衛溫、諸葛直劈波斬浪,曆經險阻,成功登陸夷州,開辟了抵達夷州的可靠航路,並在夷州穩定經營了一年時間,與當地蠻夷相處和睦。此拓土之功,可比故漢之張騫也。下旨,雪衛溫、諸葛直違詔無功之罪,複其官祿;追封衛溫為雞籠侯,諸葛直為金石侯,以彰其功。”
“陛下,”張布提醒道,“雞籠、金石乃白虎賊所築之城,如今夷州尚未為我朝所有。”
“自漢末大亂以來,遙領、虛封並不是什麼稀奇事。”孫皓道。
“不然,”張佈道,“夷州乃化外之地也”
“錯!”孫皓立刻打斷,“夷州土著乃古時吳越人之後裔,自二將返回以來,此事早有公論。況且,夷州早晚是朕的,我看上的,就是我的!”
“陛下,此言差矣。”濮陽興急道,“夷州邊鄙蠻荒之地,圖之無利,徒費民力。況且白虎賊乃疥癬之患,其害不過昔日涼州宋建爾”
“即使是宋建,他當時也隻是冇被髮現,故而才得以割據三十餘年。後來曹操聽聞此事,命夏侯淵統兵征討,將其屠滅。現在朕也知道了白虎賊的存在,那麼朕的夏侯淵又在哪兒呢?”
上虞侯孫奉出班道:“陛下,臣以為此事既是國仇,亦是家恨。臣雖駑鈍,願為陛下渡海討賊,將嚴許餘孽儘數擒來!”
都鄉侯周豫也出班相和:“臣亦願往!”
“諸卿,看看吧。”孫皓道,“朕彷彿看到了昔日長沙桓王和孤大都督的影子。若是他們還在,莫說夷州那點白虎賊,縱算是如今壓得我們喘不過氣來的魏賊,又算得了什麼?”
孫皓話鋒一轉,又道:“不過你二人雖精通軍略,但到底是冇有親自帶過兵,要防止重蹈昔日趙括之覆轍。孫奉,朕任命你為懷義校尉;周豫,朕任命你為懷義校尉丞。你二人同去鎮軍大將軍帳下見習軍事,聽從他的安排。”
“臣領旨。”二人同聲應諾。
懷義校尉是孫策的第一個軍職,孫皓對孫奉、周豫寄予厚望。
“陛下!”濮陽興抗聲道,“大海風高浪急,凶險無比!恕臣直言,把精力放在那上麵,純屬捨本逐末,聖主不為也。大皇帝當年也是吃了虧的,此前車之鑒,陛下難道就視而不見嗎?”
“丞相。”孫皓好整以暇,一臉皮笑肉不笑,幽幽說道,“說到浪費民脂民膏,捨本逐末,朕倒想起一件往事。四年前你力主建丹楊湖田,事倍功半,百姓大怨,就因為你是先帝潛邸故人,非但冇被貶謫,反而升任丞相。現在你倒天天在朕麵前唸叨持重之論。當然了,治大國如烹小鮮,持重自是善言,可你真的就那麼心安理得嗎?”
心安理得,心安理得什麼,陛下究竟是不滿意我勸他持重,還是看不慣我繼續位居宰輔?
濮陽興汗流如注,卻吃不準孫皓的真正用意。
“丞相老了,不如急流勇退。頤養天年,含飴弄孫,豈不美哉?”
“陛下!”濮陽興哀嚎一聲,一下子癱軟下來,跪倒在地,如同一團爛泥。
孫皓確實有收拾濮陽興的打算,今天算是一個送上門來的機會。
濮陽興是孫休舊臣,他並不是大奸大惡之徒,但他能力確實有限,不配做這個宰輔重臣。但孫皓並不想像曆史上那樣直接把他給殺了,畢竟他縱然有過錯,但也罪不至死。況且孫皓這個帝位也是他和張布擁立的,孫皓也不能太涼薄,乾過河拆橋的事,讓群臣寒心。
另外,這也是為了敲打一下張布,讓他明白,現在已經不是孫休當皇帝的時候了,你最好夾著點尾巴做人。
畢竟他們之前在景皇後那裡說了些什麼,孫皓還是有所耳聞的。
但是總的來說,雖然是孫皓主動發難,但他還是希望能體麵一些,最好彆見血。
濮陽興嚎哭不止,孫皓也不理他。良久,他終於穩定情緒,顫聲道:“陛下臣無才無德,屍位素餐已久,今乞骸骨,願致仕還家,閉門讀書,不問世事,以終天年!”
“丞相願讓賢後輩,有古大臣之風也,朕準了。”
說到底,濮陽興也好,張布也罷,他們的身後並不是勢力龐大的江東世家。他倆,是寵臣,也是孤臣,根本無力與孫皓對抗。
孫皓冇有沿置丞相一職,而是分為左右丞相,當廷遷鎮西大將軍陸凱為左丞相,散騎中常侍萬彧為右丞相。
孫皓最後說道:“不管怎麼樣,水師是一定要整頓的,無論有多大的困難,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朕都要建設出一支像大皇帝那時候一樣強大的水師!”
散朝後,孫皓向辦公的禦書房走去,今天輪值的常侍是王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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