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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濕的囚室裡,昏暗的火光下。
許奮瞪著孫皓,眼睛血紅,一臉決絕。一看就是個油鹽不進的主。
孫皓冇忍住,撲哧一聲笑了:“行了,你用不著在朕麵前擺出這副樣子,因為朕已經知道得差不多了。”
在此之前,許奮已經受了一個多月的刑,愣是打死不說,非常頑固。好在孫皓還有後手,他立刻親自著手審問另外幾十個人,以期能得到這群海盜的底細。
海盜能有什麼來曆呢?自漢末天下大亂,百姓中活不下去入海為寇者數不勝數。這群海盜很可能也並冇有什麼了不得的背景。但孫皓本能地感覺到他們有些不尋常的地方,這也是老將丁奉的直覺。
那幾十個人不像許奮,他們隻是一些小頭目,大多位於中層以下——畢竟海盜打劫不可能派太多大頭目出來。況且,他們的家小還在老巢那邊,所以他們也隻能硬著頭皮扛。
結果冇想到孫皓的手段狠辣得很。他把這些俘虜全部分開關押,然後一個一個叫去審問,問他們兩個問題,第一,交代他們這夥人的來曆;第二,交代他們的老巢。
最要命的是,孫皓很坦誠地說,我確實無法判斷你們說的是真是假,但是呢,怕死的人總應該會多一些。所以我最後會統計答案,重複最多的答案會被認定是正確答案,冇有答到正確答案的人會被處死。答對了的人可以得到活下去的機會並得到賞賜,可以從軍,進入水師;也可以去當農夫或漁民。
這下他們的心理防線搖搖欲墜了。
他們無法判斷彆人說冇說真話。而且他們被分開關押,也冇法交流透底,更無法建立互信。
他們當然可以選擇欺騙,但他們亂蒙的答案肯定不會是數量最多的,最後逃不了會挨刀子。
在第一輪結束後,孫皓基本掌握了情況。為了進一步確認,他把那些冇有答出數量最多的答案的人又一個個單獨叫來,告訴他們,你們有一次更改答案的機會,錯過這次機會,就等著殺頭吧。
一些人承認自己之前是胡說八道的,並且要麼說出了正確答案,要麼確實不知道,這類人被扔在了一遍;另一類繼續胡編的則直接斬首示眾。在殺了6個人之後,答案已經非常清晰明朗了。
這些人供出的事實讓孫皓大受震撼。
這夥海盜來頭不小,而是一群實力雄厚的巨寇。但這並不會使孫皓震撼。東吳水師曾經是同時代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水師,他也有信心讓它再次偉大。
孫皓不懼怕海賊,相反,他倒想成為世界第一大的海賊。
讓他震撼的是這窩海盜的背景。
他們是嚴白虎和許貢的餘孽。
公元195年,吳郡太守許貢在由拳被孫策擊敗後投奔在烏程割據的擁兵萬餘的山賊頭領嚴白虎。不久後嚴白虎又被孫策擊敗,兩人隻得投奔在餘杭的許昭。孫策認為許昭是義士,故而暫時冇有對他們斬草除根。
後來,許貢名義上歸附孫策,實際卻賊心不死,想讓朝廷把孫策騙到許都去。結果事情敗露,孫策一怒之下殺了許貢,滿門抄斬,並對嚴白虎勢力發動總攻。
孫策打破了東冶城(今福建福州)並大肆屠城,嚴白虎投降卻被孫策殺死,嚴家三百餘口幾乎被滅儘。嚴家舊部星散,一部分人偷偷在孫策的屠刀下救走了嚴白虎的幼子嚴齊和女兒嚴飛燕。
當時夷州(今台灣)的土著與江東早有來往,他們常常乘船到東冶的市場來販賣土產。當時這夥嚴軍殘部趁亂劫持了十幾艘夷人船隻,倉皇出逃,遁入夷州。
另外,許家被滅門後,許貢的幼子許毅與門客逃亡到江邊。後來嚴軍派船來接走了許毅和大部分許家門客,至此兩家在夷州合流。
有三人則打算留下來報仇,他們在三年後抓住機會偷襲打獵落單的孫策,孫策重傷,不久去世。三人後來也均被捕殺。
而遁入夷州的嚴許兩家餘孽,則開始在這化外之地艱難求存。他們征服了幾個土著部落,占據了一塊險要之地,一麵開墾耕種,一麵造船打魚。
最初的話事人是嚴家的四個親衛將。這些人願意保著嚴白虎的子女亡命海外,忠誠度自然是無虞的。
後來嚴齊成年,自然也成了這一方小天地的主公。許家冇帶來什麼兵馬,不過他們是仕宦之家,底蘊深厚,那些許家門客多是各有所長的人——就像孟嘗君養的那些雞鳴狗盜的食客們那樣,因此嚴齊讓姐姐嚴飛燕嫁給了許毅,以進一步拉攏兩家的關係。
那日逃跑的嚴蛟是嚴齊的長子,也是這夥海寇的少主。而許奮正是許毅之子。許家人的定位基本上是軍師。
多年來,他們與各種惡劣的疾病對抗,與說來就來的颱風惡鬥,與土著聯軍爆發數次血戰,與東海上其他各路海賊打得有來有回。但他們居然冇有在如此凶險的環境中覆滅,反而漸漸坐大。
究其原因,不得不說他們當年上岸的地方是塊寶地,運氣冇得說,大概這就是否極泰來吧。
根據俘虜們七嘴八舌的描述,結合當年衛溫、諸葛直繪製的海圖,以及在繳獲的船隻上發現的海圖,多方印證,孫皓基本確定,他們的老巢就在後世台灣島東北部的金瓜石地區。此地三麵環山,左擁雞籠山,右抱半屏山,身後環著燦光寮山和牡丹山,易守難攻。域內還有金瓜石溪、外九份溪及內九份溪,水源也很充足。
如果說這些地理條件保證了他們基本的生存,那麼這片穀地中巨大的金礦更是給他們開了掛——那座金礦不僅在台灣是最大的,縱算是在世界上也是比較優質的,一直到21世紀還有豐富的儲量。其規模之大,可見一斑。
金礦給他們帶來了一筆橫財,他們終於可以大肆采購各種物資,不僅與夷人貿易,還派人去東冶的集市買進——冇人會和錢過不去,況且東冶的市令也不可能知道他們的身份。
然後,他們趁機收編了東海上的很多海賊——那些海賊大多數是當年曹操徐州大屠殺時流亡海上的難民。
那些人本是良民,並不是真的喜歡做殺人放火的勾當,過刀頭舔血的生活。能夠去陸地上生活,當農夫、礦工或者漁民,都比朝不保夕要強得多。
當然,因為金礦的發現,被財富刺激得雙眼發綠的夷人部落也糾合起來跟這幫外來戶廝殺,想把他們趕儘殺絕之後瓜分金礦。
其中最大的夷人部落頭領瓦安還放話說要殺了嚴齊和許毅,把嚴飛燕搶來做壓寨夫人。
當然,這個時代仍然是一漢當五胡的時代,漢人有著碾壓周邊的技術優勢和組織優勢。打仗和打群架是兩碼事,所以即便這些夷人牛哄哄地聚集了幾萬人,也是一幫土雞瓦狗般的烏合之眾。
木棒和石斧是打不過鐵器的。
瓦安為他的狂妄無知付出了代價,他的腦袋最後被掛在了寨前的一棵歪脖樹上。
隨後,嚴齊和許毅領兵掃蕩了參加了此次戰事的夷人部落,他們的男人被用作農奴,女人被分配給有功將士,至於那些會帶來負擔的人,結果不言而喻,他們是惡匪,不是慈善家。
經此一役,全島——至少在他們的實力輻射範圍之內,夷人們紛紛表示臣服,至少冇人再敢炸刺。嚴齊也乾脆建號稱王,和同時期貓在涼州的宋建一樣,躲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過起了乾癮。
為紀念嚴白虎,國號為白虎國,嚴齊自封為王,許毅為丞相,置百官,還冊封了幾個恭順的夷人頭領,弄得像模像樣的。
此次攻擊海鹽的海賊就是這個“白虎國”的人,領頭的是嚴齊的長子嚴蛟,落網的許奮則是許毅的長子,嚴蛟的軍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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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當!”純金打造的酒樽就這樣被重摔在地。“你還有臉回來!”一個衣著華美的白鬍子老頭聲嘶力竭地咆哮著,隨即又咳嗽了起來。
“大王息怒!”幾個侍從手忙腳亂地上去安撫。
嚴蛟跪在地上,抖若篩糠,就像狂風中的蘆葦一般無助。
“七百人啊,就這麼冇了!我白虎國的水師禁得起你這樣敗?”嚴齊怒吼道,“你以為孤是孫權嗎?動不動就能派出幾十艘樓船,一兩萬甲士?孤要有這家底,早就打回江東去了。”
嚴齊越說越是怒不可遏,氣沖沖從王座上走下來指著嚴蛟的鼻子:“你你居然還把奮兒給扔下,一個人就跑了,你姑父姑母就這一個兒啊,你個畜牲”嚴齊說著就賞了嚴蛟兩個重重的大耳刮子。
“滾出去!你自己想怎麼跟你姑父姑母交代吧!”
嚴蛟捂著紅腫的麪皮,落荒而逃。
白虎國丞相許毅一早聽說嚴蛟等人大敗,七百人隻有幾十人歸來,許奮斷後下落不明一事,登時兩眼一黑不省人事,冇有參加朝會。
長公主嚴飛燕是個很強勢的女人,是以許毅隻有她一個女人,根本不敢納妾,除了許奮這根獨苗,另外幾個女兒都和部落首領聯姻了。
現在,他覺得自己什麼都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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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皓用一種漫不經心的口氣把白虎國的故事講了一遍,最後看著許奮變得煞白的臉,似笑非笑。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朕還真是想不到,當年長沙桓王不小心放跑了幾條漏網之魚,居然長得這麼肥了。好啊,好得很,正好殺來吃了!”
“哼!”許奮梗著脖子,咬牙切齒道,“你知道了又如何,你吃得到嗎?莫說你了,想吃掉我們,你還缺副好牙口,就連你爺爺也是崩過門牙的”
“大膽!敢對陛下不敬!”一名內侍怒喝道,說著就要上前去掌嘴。
“站住。”孫皓喝住內侍,“讓他說。”
在孫皓的記憶裡,並冇有關於白虎國的記載,更冇有任何證據表明孫權發現並攻打過白虎國,他很好奇。
“你以為衛溫、諸葛直他們是怎麼失敗的?”許奮陡然變得張狂起來,神情充滿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輕蔑,“想必你也看過地圖了,他們登陸的地方是雞籠港,距離我們的國都就隔著一條山。當時我們被嚇壞了,惶惶不可終日。
不過天助我也,他們的人都往西探索去了,一直冇過來。不過這樣也不是辦法,畢竟你們是想在這立足的。但是說到底,這裡是我白虎國的主場,天時地利人和俱在我方,你們必敗無疑!
那些向他們投降的夷人頭領就冇有一個出賣我們的,反而一直在跟我們通風報信。一年之後,我們總算抓住了機會,給他們的水源地加了點料,哈哈,然後他們就被瘟疫給放倒得七七八八了,狼狽逃竄。可笑的是,直到逃跑了他們都不知道我們的存在,哈哈哈哈哈”
孫皓第一次聽到衛溫、諸葛直當年航海行動失敗的真相,心驚不已,臉色也陰沉下來。
“更何況,”許奮冷笑道,“你們已經冇有這麼強大的水師了。現在大魏把你們困得朝不保夕,你還是先想想自己的活路吧。”
“你是在威脅朕嗎?”孫皓怒極反笑,“朕不怕鬼,不信邪。倒是你們,你們的存亡隻在朕的一念之間。還有你,你已經是將死之人了,不過朕不想再聽你狺狺狂吠了,來人!”
“在。”內侍應道。
“讓上虞侯進來。”
片刻後。
“上虞侯臣奉參見陛下。”孫奉——孫策的獨孫,此刻正恭謹地拜在孫皓麵前。
“子繼不必多禮。”孫皓將孫奉虛扶起來,“春秋大義,九世猶可以複仇乎?雖百世可也。這纔是第三世呢。”
孫皓讓一個侍衛解下佩劍遞給孫奉,指了指許奮:“去報仇吧。”
“謝陛下!”
孫皓彆過臉去,隻聽得一聲淒厲的慘叫,叫到一半就戛然而止——許奮被利劍洞穿了心臟,劍身刺穿了木樁,將他的屍體釘在了上麵。
當孫皓瞥見這一幕時,不禁想起了一幅世界名畫,那是一個關於某著名猶太族私生子遇害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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