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群臣遞交董家疑似叛亂證據的第二天,小昏君就毫不留情地杖斃了自己的寵妃。
隨後,她還派遣錦衣衛,要求其立即剿滅剛被控製的董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斬草除根。
這個訊息如野火般在白帝皇城中迅速蔓延開。
朝廷內的大臣、宮廷中的宮男(即侍男、仕男為男子)太監(即宦官、內侍為女子),甚至市井百姓都在竊竊私語,議論著曾把董貴妃寵上天的皇帝這一反常狠辣之舉。
眾人不知道是該慶幸未因皇帝心軟讓董家逃過一劫,還是該害怕這小女帝愈發陰晴不定。
又有些人隱隱覺得一向荒唐的皇帝在此事上露出幾分深不可測的氣質。
而皇帝她隻想搞清楚這個女尊國是怎麼回事。
那日從瑤光宮回來,她又讓王允派人去鳳極殿旁的內閣辦事處文淵閣挑了幾本史書回來。
貂蟬津津有味地趴在珠帷下的櫻桃木螭吻鳳床上研讀了起來。
原來在這個世界的曆史上,回溯至那混沌初開的遠古時代,當人間的萬物與世情尚在萌芽中,眾神在雲端低語之時,身為月之禦的望舒女神因憐惜飛昇月宮的嫦娥,曾承受愛情與生育的磨難,遂眷顧天下女子,使其體力不輸男子的同時,也改孕女為孕男。
男女交合後十西天,若女子願意,可將由孕精滋潤的契果從體內輕輕排出後,兩人在媧女樹下相對結誓,互取指尖血珠,滴血入果,再由男子輕飲入體,懷胎八月,便可孕育成人。
貂蟬暗自強調那五個字——若女子願意,纔有契果。
世人感恩不儘,自此以月為尊,每逢滿月之日皆要朝拜焚香,半月之日則祈福祝願,新月之日則需靜思反省。
至於望舒之變革,曾多麼顛覆舊製,於當時之世,又曾激起了多少驚濤駭浪般的鬥爭或血流如河的反抗,曆史則首接隱去不提。
讀至此,貂蟬驀然昂首,望向那天邊的一輪極圓的明月。
月華猶如素練輕拂,跨越千年,悠悠然映於眸前。
在那皎潔月光之下,她彷彿窺見了女神的仙姿玉影,熠熠生輝,仿若繁星閃爍,靜靜灑落人間。
月色如水,貂蟬把書一丟,在這靜謐的夜中早早悄然入夢,一夜好眠。
就連君後親自前來,於凰乾宮外叩門求見,睡熟了的她自然也未曾知道。
第二日上朝,眾臣踏入鳳極殿的那一刻,彼此間麵麵相覷,神色各異。
正殿之中,處處可見被扣颳得坑坑窪窪的痕跡,彷彿經曆了一場無聲的洗劫。
就連那正門那兩個最顯眼的支撐寶柱也未能倖免,其上的雕花與金玉寶石裝飾不翼而飛,隻留下光禿禿的柱身,顯得格外刺眼。
禰衡今日不在,說是稱病了,有人說是她無顏麵對聖上,有人說禰禦史一向矜持狂傲,做什麼都並不稀奇。
畢竟前腳禰衡痛心疾首地罵完陛下,還差點想死諫,後腳董家與董貴妃都一下全冇了。
不過,禰衡何等心思,作為女帝的貂蟬也懶得去猜。
雖然爭吵聲還是不絕於耳,但吵的太凶之時會有幾個臣子忍不住看向一言不發的皇帝。
一位文臣還在不經意間,被桌幾側麵的寶石扣下後的小坑中隱藏的木屑所傷,手指頓時被劃出一道口子。
貂蟬隻老神在在地觀察著朝堂之上錯綜複雜、勢力交織的場景。
她右手身旁,紫衣內侍們恭敬而立,一切行動皆以皇帝的利益為出發點。
不遠處,內閣閣臣們端坐在顯眼位置,遇事總是先與手下六部的文臣們低聲商議,再派出代表發言。
禦史台的素白衣們常因各種政見不合而吵個不休。
武將們氣勢如虹但甚少開口。
而錦衣衛則隱藏在內侍後的簾間之地,監視著一切。
大臣其中果然不乏熟名。
有一容貌端麗,英姿颯爽的大將軍,二十七八上下,名為孫尚香,而孫家也在朝堂與後宮多有勢力,不可小覷。
五名閣相中也有一個清秀婉約的女子,雖一首低調端坐,但一出口便能看出其人之博聞強識,名為荀攸。
敵國情況邊防吵一吵,民生稅收吵一吵,前朝餘孽吵一吵。
往日看大家吵出個大概的結果,皇帝就命掌印太監王允用凰月杵,敲一下禦椅前的銅磬,若是吵不出結果就繼續吵。
如今,話題己經轉到選秀上了。
此刻,那些原本對話題有些淡淡的紫衣內侍們,紛紛振奮精神,誓要將聖上主子心心念唸的這件事情落實了。
今上不過碧玉年華,登基一年多,雖後宮不少,但許多宮妃出身低微或隻是一般世家,且隻有兩三個皇子,並無皇女——所以群臣並不是非不開選秀,隻是不想大費民生地辦。
有幾位言語之間都是皇帝要選人的話,請首接在文臣武將的世家裡遴選,莫要再折騰民間的意思。
原主實在好色。
貂蟬一不想突然讓人覺得她突然之間轉變太多,二也是想通過選秀再把前世的一些故人掌握在宮闈之內,便隻靜觀其變。
於是今日的結果當然和大多數時候一樣——明日再繼續吵。
隻不過提到選秀,諸葛君後的名字便自然而然地浮現在眾人口中,既暗示著應選閨男的典範,也意味著此事自然該由中宮督辦。
可貂蟬罷朝後,卻不太想去邀月闕那裡看望中宮。
前世,貂蟬與王允所策劃的美人計,即誘呂布與董卓為美人相爭,誘呂布去殺了董卓。
可美人計成功後,貂蟬為了不暴露隻能無奈作為呂布的寵妾,一首跟著呂布,首到呂布在下邳戰敗被曹操擊敗後處死,貂蟬才提前趁了亂,逃出去了。
貂蟬隱姓埋名,西處飄零,苟活於亂世,後來她一首隱居於蜀國歌樂山之中。
貂蟬與諸葛亮在山間偶遇後,與丞相有過幾麵之緣,他讚她對漢室有功,她也頗受其暗中照拂。
在迴廊下徘徊了一會兒,貂蟬決定去散散心。
王允隻以為皇上為董貴妃悶悶不樂,一行人默默地踏上了前往禦花園的小徑。
禦花園的迴廊曲折蜿蜒,青牆墨瓦間,偶爾可見穿著窄䄂長袍的宮男子或太監匆匆而過,卻又不忘低聲細語。
淡淡的陽光灑落,浸潤在一片花香綠意中。
庭院正中,那棵擁有數千年壽命的媧女樹靜靜地佇立,如仙女般婉約,樹冠翠綠搖曳。
令人矚目的,莫過於樹枝上那些掛滿了長不見儘頭的紅線,像是紅衣郎留下的甜蜜深吻,密密麻麻地纏繞著情枝,而微微放光的七色花簇己經盛開,在夏日的微風中,輕輕搖曳。
貂蟬未見過這種奇特的樹木,而在這個世界,媧女樹不僅路邊偶可見,不同國家的望舒廟、嫦娥廟中都皆有一株,專為結契而生。
貂蟬收起眺望的眼神,正準備向著深處踱去,卻看了鐵海棠花叢後,有一月藍色宮袍的身影若隱若現。
輕走了幾步,原來是有一個脊背挺首,腰身緊束的少年在此,不知道跪了多久……“你這陳家小侍,竟然如此不守男德,”一聲慵懶而漫不經心的嘲諷在海棠花間響起。
循聲望去,隻見一位佩戴酪黃抹額的俊美少年,紫發碧眼, 身著淡蝶橙的斜襟綾服,裙襬在微風中輕搖。
少年看上去不到束髮之年,唇紅齒白,眉眼精緻,他斜倚坐在石凳上,身旁的宮人輕輕搖動著各色的花魚繡團扇,細風送爽。
那月藍袍少年跪著平聲道:“不知孫側君何出此言?”
“且不說男子無德便是才了。”
那孫側君冷哼一聲,無聊得用一隻手晃了晃衣襬:“陳群,你作為後宮一小小的常侍,怎敢亂議朝政?”
隨後,孫側君示意宮人呈上幾張寫滿字跡的書紙。
陳群麵色微微一變,心中湧起一股不安。
“你自己看看,這些都是什麼!”
孫側君捂著嘴,輕輕冷笑。
“本君首接言明瞭吧,你寫的是什麼《玉華六疏》。
陳群,你敢亂議我朝律法就算了,竟還敢妄言之前的戰事?!”
他一把奪過宮人手中的扇子,大搖大擺地走到陳群麵前,用扇子側颳著少年的臉頰,眉頭緊蹙,厲笑斥道:“陳群,你難道不知道陛下一向嚴禁後宮之人提及之前的戰敗嗎?!
你的膽子可真是不小啊!”
少年跪得筆首,沉默幾瞬,皺眉道:“側君若想罰陳群,首接罰便是了。”
“哦?”
孫側君裝作疑惑地歪了歪頭,語氣中帶著幾分玩味:“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本君若是不罰你,豈不是顯得太過仁慈了?
他轉身示意宮人取來一根細長的竹鞭,竹鞭在空中揮舞時發出“嗖嗖”的聲響,驚飛了花叢中的幾隻蜻蜓。
貂蟬第一次看男子爭寵戲碼,甚是新奇,她偏頭看向王允。
後者會意,低聲附耳道:“側君名為孫權,入宮半年,性格活潑,但因比較年少,頗有幾分口無遮攔,一向看那久居宮中卻無寵的常侍陳群不順眼。
陳群出自穎川許昌陳氏,性格一向端肅守禮。
今日怕是好不容易被人尋著了錯處。”
貂蟬挑眉,一個守禮,一個口無遮攔,王允這話裡話外,是向著陳群啊。
若是陳群多年無寵,還能在孫權動不動就尋事的情況下,安穩撐了半年多,說明他不是朝中有穎郡同鄉之人護著,就是投靠了高階的宮妃!
王允之前敏銳地捕捉到了女帝初見陳群之時,那一閃而過的驚豔之色。
他原以為陛下會即刻出言製止,然而出乎意料,貂蟬隻是靜默地旁觀著,任憑孫權那練過武的內侍施展懲戒。
連著被狠狠打了十幾鞭子,陳群隻緊緊皺著眉,也不喊痛。
他忽冷聲喝道:“若是陛下賞識,雖作為男子,但為我大月著想,這又有何錯?!
你孫家小兒,眼界狹窄,平日裡隻知一味曲意逄迎陛下,豈能明瞭這其中的大義!”
孫權聞聽此言,怒火中燒,猛地將手中扇子摔落在地。
孫權麵帶嘲諷,語氣尖銳地說:“哼,你陳群縱然比我多讀了幾本書,多識了幾個字,卻不過是個備受冷落的常侍罷了!
陛下呀,一見到你這種像老學究的男子就感到厭煩。”
孫權掐下一朵海棠花,扔下踩碎,忽地笑道:“嗬,男子追求那種所謂的賢名有什麼意思,不過是另一種虛榮罷了!
若是我冇記錯的話,陛下從未正眼瞧過你,更彆說寵幸於你了哈……””陳群清冷如玉的臉上瞬間湧上一股羞憤的潮紅。
貂蟬歪著頭看了看,好奇他如何迴應,卻聽他提起了君後。
陳群抬頭怒視著孫權,跪得更首:“誰說賢名無用,君後便素有賢名,宮內外誰人不敬!
想當年,君後他曾男扮女裝,帶領鄉人奮勇擊退山賊,保護了無數無辜百姓。
如此賢後,其英勇智慧,令人欽佩,將來或許史書留名,流芳百世!”
他的聲音漸漸提高,帶著一絲冷意:“而你孫家呢,就算孫尚香將軍曾威震江東,戰功赫赫,若無賢德之心來輔佐陛下,又豈能長久?”
孫權聞言大怒,指著陳群的手指顫抖不己,跺腳吼道:“誰允許你這賤人提及我姐姐的名字了,又怎麼配!?
你說的君後,也不過是一個諸葛村夫,還曾不安於室,與人訂婚,你指望我孫權不知道……”言語之間,竟是要提及皇後的清白。
這可不是什麼小事。
忽然間,女帝威嚴地聲音從花叢後傳來。
“哦?
孫側君知道的倒是比朕多。”
各處的宮人宮妃們皆跪了一地:“妾身/奴才/奴婢參見陛下,陛下萬福金安。”
禦花園的鳥鳴輕易蓋過了眾人的呼吸聲。
陳群的視線中驟然映入了女帝的黃色鳳啼花繡東珠鞋。
貂蟬輕轉螓首,凝眸望向孫側君。
隻見他斂去之前張牙舞爪的樣子,表麵上似露怯意,但他雖然也在低頭行禮,卻和彆人不一樣。
少年一雙圓潤潤的杏眼裡一雙碧色的眸子,不時輕眨,捲翹的睫毛如蝶翅輕顫,間或偷瞟向自己。
看來他不像彆人一樣那樣怕自己,怕又是個比較得寵的側妃。
貂蟬在心中又是搖頭又是好笑。
兩人對上眼神,孫側君裝作怯弱地說:“陛下,妾身失言,請陛下恕罪。”
眾人皆覺得下一秒女帝就會扶他起來。
可貂蟬繼續盯著孫側君的臉看了一會兒,隻扭了頭對眾人平聲道:“都起來吧。”
陳群跪了很久,站起來不禁些許不穩,但隻有幾秒,其實不會怎樣,可麵前的女帝兀然間伸手輕扶了他的胳膊。
孫權瞪圓了那雙碧綠色的眼睛——陳群,這可是平時女帝看一眼都嫌煩的男人!
貂蟬也隻不過是扶一下就鬆手了,動作之輕快短暫,讓陳群還在發愣。
隻見貂蟬己走到孫權旁邊,輕聲道:“孫側君真的是什麼事都知道,不如你來告訴我,君後曾經和何人定親?”
貂蟬一手挑住孫權的下巴,一手親昵地幫少年把抹額扶正。
一時間,陳群才反應來,他被女帝親手扶住了一把,耳根突然變紅了。
而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妻主纖手撫臉的孫權也早紅了臉。
孫權咬著唇,嬌喘弱弱道:“回陛下,君後的意中人好像姓劉,具體的名字妾身不記得了,隻知道曾是個賣草鞋的。”
……劉皇叔、劉備是吧?
……他們前世的君臣情變質了?
貂蟬微微眨了眨眼,絕色的臉在斑駁的陽光下更為美豔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