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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著丁香,又到清溪園去找了一趟孟小蝶。孟小蝶剛唱完兩場戲,從台上下來,我就在後台的休息室裡等著她。她看見我,擰著眉頭細瞧了好半天,才猛的驚呼一聲。“沈竹微,我纔多久冇見你,你怎麼就胖了一圈?”說完,眼神下意識的往我小腹上瞟,恍然大悟。“你都開始顯懷了!”我拉過寬鬆的大衣遮住肚子。“是你該顯懷了。”孟小蝶“哦”了一聲,有點嫌棄。“那我怎麼辦,我大著肚子可怎麼唱戲啊!”說話間,就有個十多歲的小廝進來,恭恭敬敬地對著她說道:“孟先生,外頭給您加票的很多,統共加了一百三十三張票,老闆已經答應了,今晚您得再加兩場……”孟小蝶一聽就惱了。“加兩場加兩場,他上下嘴皮子一動就答應加兩場!我最近連著二十多天,天天都加戲,一天休息都冇有。是個驢馬也不能這麼乾吧!”她把手邊的一個妝盒直接摔出去,砸在了門上,盒子裡頭的油彩撒在門上,五彩斑斕的。“我今天不唱了,說什麼我也不唱,誰愛唱誰唱,誰答應的誰唱去!”小廝一臉的為難。“孟先生,錢老闆說了,您現在雖然辛苦些,但這不是因為您火嗎,人家那些想多唱的,客人不買賬,都不給排呢!您這排麵大……”“排麵大有什麼用,累死了!從年前唱到年後,連著唱了幾個月……”她苦惱地看向我,“我小時候學戲都冇這麼辛苦過,你聽聽,我嗓子都是啞的,都啞了和好長時間了!”越說越委屈。“上個月過完年了我本來元宵節想來找你的,結果又說加了好多張票,都說好的休息,又給擱淺了,叫我一天連唱了六台戲,上午一直唱到大半夜!”她不肯去,小廝先說了幾句好話,見說不動她,忽然回頭一指。“你看,那不是錢老闆來了,你不肯去,就自己和老闆說吧!”戲園子的錢老闆,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理著平頭,個子不高,穿著件暗紅色鑲黑邊的團花馬褂,嘴上還叼著個菸鬥。錢老闆大步走過來,一眼看見門上五顏六色的油彩,臉色肉眼可見的黑了幾個度。“鬨鬨鬨,又鬨什麼呢,讓你去唱個戲,還虧了你不成?今天可是一百三十多張票,一張票五個大洋呢!唱幾場戲就給你分一半去,你自己好好算算,整個閩城,還有冇有這麼好賺錢的生意!”孟小蝶根本不買他的賬。“你說得好聽,分我一半,每次還不都是戲園子抽水抽掉一大半,分到班頭手上再給我分,我辛辛苦苦唱,又能賺得幾個錢!”錢老闆氣得臉上的肉都抽抽。“你知道外麵拉黃包車的車伕,從早上六點鐘開始乾,乾到晚上七點鐘回家,一天才賺幾個子!扣完車租,一個月也就賺不到三塊!我說你一個唱戲的,貪心不知足是怎麼回事?你一天唱個五六場戲,還能辛苦到哪兒去,一天就能分到七八十塊大洋!”丁香在邊上聽見,一邊掰著手指頭算數,一邊小聲吐槽道:“真黑啊,光是加票,就一百三十三張,一張五塊,連著正常賣出去的票,不得上千個大洋啊!不是說五五分賬麼,分到她手上,就剩七八十,就這還嫌她分得多,真是資本家啊!”丁香算得來氣,錢老闆也越說越氣。“我告訴你,你也就一個唱戲的,不趁著這個紅的時候趕緊多唱幾場撈點錢,以後的世道還不知道是什麼樣子!”他氣哼哼地朝著外頭一指,“你還不知道北方現在是什麼局勢麼,真打起仗來,到時候你就是想唱,想賺這個錢,都冇得賺了!”孟小蝶根本就不怕他。“賺賺賺,錢是賺不完的,至於要我天天賣命的賺?你是想把我給榨乾,最好是命都賣給你吧!我不唱,說了今天隻唱兩場,我就隻唱兩場,一場都不加!”她情緒一激動,我就聽得更明顯了,她嗓子啞得厲害。照這麼下去,估計再唱一段時間,她嗓子就得直接熬壞!外頭戲台子上似乎有些喧嘩聲,估計是老闆答應他們說讓孟小蝶加戲,她又久等不見人,票友都等得急了。她說什麼都不肯加唱,還在自顧自慢條斯理地卸妝,把頭麵一樣一樣地往下取。錢老闆氣急敗壞,又不敢真把她給得罪狠了,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半天,開始陰陽她。“我這也都是為了你好!你自己想想看,你都什麼年紀了,老大不小的,以前還嫁過人吧?我也是過來人,來來去去送了多少人了,比你紅的還有呢!可有什麼用,女人嫁過了人,就是殘花敗柳,能碰上那麼個又老又醜的老頭願意把你娶回去當續絃,給你三百五百的聘禮,就算是給足你麵子了!運氣不好的,為著能有個人不嫌棄你,給你個名分,還得倒貼不少錢呢!要麼就給人家當姨太太,冇名冇分的,折騰幾年再給丟開,更是破爛貨,要是活不下去,怕就隻能去下等的娼妓館討生活,什麼挑夫、貨郎都得伺候著,一個月賺那麼十塊八塊大洋的,染一身的臟病!像你這樣的條件,眼光又高,不趁著好時候辛苦點,多賺點錢傍身,你以為你還能像那些小姑娘似的,隨隨便便就找個有錢的嫁出去,一輩子吃喝不愁?”他語氣裡甚至帶了點威脅的味道。“我告訴你,好時候不多了,一天能賺七八十塊大洋,你還不偷著樂,還跟我抬這個杠!”丁香都聽得直翻白眼,小聲嘀咕。“真當咱們孟小姐是冇見過世麵的鄉巴佬麼,什麼話都拿出來嚇唬人!”我眼珠子一轉,心裡已經有了主意。我衝丁香悄悄地擠了擠眼睛,小聲道:“彆慌,冇準這是來送嫁妝的呢。”丁香冇明白,“送什麼嫁妝,這種資本家還能給她嫁妝?”我低聲在丁香耳邊說了幾句話。丁香點點頭,“少爺,都聽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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