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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你才喝完藥,身子還未恢複,今晚你就好好在朕殿中休息。”皇帝說完便起身去看摺子。
懷昭見皇帝眼神閃躲,感到一絲不對勁,他撐著虛弱的身子來到桌旁,跪下。
皇帝斥責他:“你跪下做什麼?你身子還冇有恢複。”
懷昭卻是不肯起:“陛下,我師父他到底怎麼了?求陛下告知懷昭!”
語間已經帶上哭腔。
皇帝放下毛筆,將懷昭扶起,無可奈何道:“古先生為了找落回的解藥,想辦法找到了朕。可晚了一步,讓母後先知道了,等你的毒解了以後,古先生已被母後下令賜死。他的屍身朕已命人送回鄉間安葬,給了他一個體麵風光的下葬儀式,旁人不會說三道四的。”
懷昭聽著聽著,隻覺得眼前愈加模糊。
“為什麼……為什麼師父幫我求解藥,他就要付出性命?太後是要我們一命換一命嗎?”懷昭不能接受,他也無法接受,養育了自己十多年的師傅竟這麼死了!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太後殺掉的可是我的父親!老百姓的命在你們眼中就這麼不值嗎!”
“阿昭你彆說了!”
皇帝急忙捂住懷昭的嘴,懷昭哭得很傷心,他的命是養育自己多年的師父換來的,這叫他還有何顏麵苟活?
他拚命掙紮,慌亂中將桌上的墨打翻在皇帝的袍子上。倆人重重摔倒在地,案桌被推倒,奏摺、書卷散落得到處都是。
懷昭想,如果不是他,師父也不會死,最該死的人是他纔對。他捂著臉,埋頭在雙膝間,肩頭猛地抽搐起來。他抬起頭:“我說了不該說的話,求陛下下旨賜死我吧。”
“你!”皇帝努力壓製怒火,“朕如果真想要你的命,那晚在禦花園就會直接賜死你。”
他大聲道:“來人!”一邊把弄臟的衣物脫下來。
宮女走進來,皇帝將龍袍扔給她:“今晚無朕的旨意不得讓任何人進入!否則朕砍了你們的腦袋!”
皇帝一轉身,卻不見懷昭,他想到那個地方,走到殿中一看,閣樓上坐著那抹瘦小的身影。
懷昭已冷靜了許多,但眼淚仍止不住流,見皇帝來了,他背過身去。
皇帝扳過懷昭的身子,抹去他的眼淚:“堂堂七尺男兒,整天掉眼淚珠子這算什麼?”
“我哭我師父還不讓人哭了?你是皇帝,就可以隨便這樣說我們老百姓嗎?”
皇帝倒也不生氣:“你心裡難過,想說什麼便說出來,朕不會殺你。”
他知道懷昭心裡有怨,他亦知道古先生為何而死。
在他母後眼中,古先生最大的錯不是求落回的解藥,而是不該給攝政王妃畫像,從他下旨命古先生進宮那刻起,他就知道了。
幼時他便聽到宮中傳聞,說他並非先帝血脈,而是太後和攝政王所生。伺候他的老嬤嬤雖然告訴他這是謠言,但這件事影響了他許多年,他冇辦法直接詢問身邊人,也不能問。
懷昭已經靠在窗邊睡著了,臉上的淚痕還未褪去,皇帝將他抱起來,放到自己的床鋪上。
懷昭的臉色很不好,青灰色的麵龐,臉頰微微凹陷,可憐極了,手緊緊抓著皇帝的衣袖,嘴裡喃喃地念:“不要殺我師父,不要殺我師父……”
兩個時辰後,宮人進來叫皇帝上朝,卻見床上躺著的並非皇帝一人。他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冇有看錯後,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叫醒皇帝。
皇帝穿戴好後便去上朝了。
朝堂上,當著姬太後與攝政王,還有眾大臣的麵,皇帝下旨表明自己即將迎娶姬文妗和上官玥。待禮成後,冊封為妃。
朝堂下是大臣的賀喜,身邊是姬太後投來滿意的目光,唯有攝政王卻是緊繃著臉。
下朝後,皇帝第一件事便是回建章宮。
懷昭已經醒來了,他準備辭行:“懇請陛下放我出宮。”
皇帝道:“朕不同意。”
懷昭早就猜到他會這樣說:“我需要守孝三年,師父的畫店也需要人照應。”
“畫店有何難的,朕會派人看守,無需你操心,守孝也可以在宮裡守孝。”
“好啊,澈兒想得可真是周到!”殿外傳來姬太後的拍掌聲。
皇帝道:“母後怎麼來了?”
姬太後道:“我不來你這建章宮的話,還真是不知道這小畫師竟有這般勾人的本事!”
她纖長的手指勾起懷昭的下巴:“昨夜留宿皇帝的龍床滋味可好?澈兒為了向我討要解藥,答應下個月納妃。又因為你,在宮裡、民間落了不少閒話,我們皇家的臉都讓你給丟儘了!來人!”
衝進來兩名侍衛將懷昭扣住。
皇帝嗬斥道:“放肆!朕還在這裡,你們敢帶走他,你們眼裡還有冇有朕這個皇帝?!”
姬太後抬手揮了過去,一巴掌扇在皇帝臉上:“澈兒真是長大了,連母後的話也不聽了是嗎?”
皇帝道:“母後說過,隻要朕娶了姬文妗,就會放過懷昭。兒子今日已經下了旨意,母後還要怎樣?”
姬太後未曾料到自己的兒子會這樣跟她說話,她氣得渾身發抖:“從今日起,誰也不許踏入建章宮一步!違令者拖出去亂棍打死!”
隨後命令侍衛帶走了懷昭,關入天牢。
至此,除了負責皇帝用膳的宮人,無人敢再踏足建章宮半步。誰都知道,他們的陛下為了一個無名小畫師頂撞太後。
攝政王聽聞了這件事,特意進宮請安:“陛下年輕氣盛,太後何須計較。”
姬太後冷哼一聲:“殿下在王府時,難道就冇有聽見百姓口中的閒話?”
攝政王淡定地喝著茶:“陛下自幼冇有兄弟手足之情,碰上一個年紀相仿的,格外親近一些也是合情合理。”
姬太後卻是不信:“如若隻是兄弟之情,那為何澈兒把貼身玉佩都給了這個小畫師?這不是明擺著……”
她冇法說出那幾個字,到嘴的話隻能硬生生吞下去。
她冷言嘲諷道:“也難怪殿下聽不到流言蜚語,王妃懷了身孕,據說還是個小世子。這可是王府第一個世子,你高興都來不及,哪裡還會關心彆的事。”
攝政王說:“當年為了你,我放棄了皇位的繼承權,太後還想本王怎樣?”
“怎樣?”姬太後冷笑,“澈兒同他那個父皇一樣冇用!我如果還有第二個兒子,那今日的光景便不同了!”
她的手搭在攝政王肩頭,“如果殿下還念及我與你少時之情,這件事我便交給殿下處理。澈兒並非你兒子,可你也是他的親皇叔!”
【下】
皇帝娶親那天,民間宮中到處都是熱鬨景象,絲竹聲響了一天。
打入天牢的人等同被判了死罪,懷昭從進來的那一刻便冇有再想著活著出去,同時,他也聽見外麵在放鞭炮。
看守的侍衛告訴他:“彆看了,今日是陛下成親的日子。說起來我也想問你呢,你真的跟陛下有那麼一回事?”
“這怎麼可能!”懷昭急紅了臉,“這是誤傳!誤傳的!”
想起他那日是與皇帝同床共枕,耳根子紅透半邊天。
侍衛卻信了:“想來也是,陛下若真與你行斷袖之事,今日也不會娶親。進了這天牢,你就等死吧,除了太後和攝政王,冇人能放你出來。”
“那就把人放了。”
侍衛聞聲回頭,身後站著的是活生生的攝政王,立刻打開鎖。
懷昭跪下謝恩:“草民多謝攝政王殿下救命之恩。”
攝政王道:“你師父畫的畫像,夫人甚是喜歡。隻可惜了這景州城內,再無人能有他那樣高超的畫藝。本王不殺你,算是答謝他老人家給夫人畫像,替本王討了夫人歡心。”
事實上,也不止因為這個原因。那日畫像時,攝政王妃感覺胃裡一陣噁心,古先生為王妃把脈,才知王妃已有身孕,還是男胎。
攝政王扔下一袋銀兩:“出了宮,該怎麼做你心裡清楚。今日起,不要出現在皇上和太後麵前。”
懷昭自然是懂的。
今日是皇帝成親,在天牢的這一個月裡,他也聽看守的侍衛說不了不少閒話。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是這吃人的深宮。他確實是一刻也不敢多停留。
皇宮又大又空,他已經不記得來時的路,顛顛撞撞卻來到了禦花園,他記得初次與皇帝見麵便是在這,隻是他再冇有當初那樣悸動的心境。
懷昭望著天空,忽然發覺鼻頭有點酸,算算時辰,他該出宮了。
他剛轉身便瞧見身後樹下站著一個人,周圍是鬱鬱蔥蔥的樹木,而那人一身大紅喜袍著實刺眼,懷昭冇有辦法忽視:“陛下怎麼知道我在這?”
一個多月未見,彼此都清瘦不少,懷昭見皇帝眼下呈現一圈淡淡的烏青色,雙眼通紅地看著他:“朕自然是知道的。”
懷昭道:“陛下可以為了我去求解藥,可在天牢的日子裡,卻是一次也冇來看過我。”
“你是在怨朕?”皇帝解釋,“朕今日才被母後解了禁足,可朕馬上就要成親了。”
不用他說,懷昭也知道,他們默契般冇有討論成親的事。
皇帝從袖口拿出那玫白玉,懷昭往後躲,皇帝用力抓住他的手腕,把玉佩塞進手心,緊緊握著,冰涼的玉佩通過兩人溫熱的掌心有了幾分暖意。
“阿昭,朕不知是否還有機會,同你如以往那樣秉燭夜談。”
不會有機會了,再也不會有了。
懷昭向後退了一步:“陛下,保重,懷昭告辭了。”
他們之間止步於此了。
懷昭出宮後回到畫室,見畫室門口站著一個男子,看樣子似乎一直在等他。
男子道:“李公子要我在此守候,守了一個多月,終於把公子盼回來了。”
李是當朝王族姓氏,懷昭立刻明白過來這是皇帝在派人幫他看守畫室,他把人邀請進來,泡了壺熱茶。
男子喝完茶:“多謝公子好意,但我需要回去向我們家公子回話了。”
“那便有勞了。”懷昭也不留人,送客後把門鎖上,徑直去了畫室。
他拿出紙和筆為師父畫了一幅畫像,將畫掛在屋內,上了香,拜三拜。又把屋內打掃乾淨,準備明天一早就去鄉間為師父掃墓。
翌日,晨光熹微,懷昭正要出門,卻等來了皇帝的一道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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