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矇矇亮,太陽將第一抹光輝撒向大地。
楊采薇一早就收拾好了屋裡的衣服細軟,打成包裹放在揹簍裡,把桌椅板凳通通擦洗乾淨。
回頭看看自己住了這麼久的小屋,在熟悉的東西一點點收走的時候,變得荒涼破敗,還真是有些捨不得。
楊采薇拍拍背後的揹簍,熟悉的東西都在身邊啦,感到一顆心暖暖的。
掩上房門落上鎖,就往太陽的方向走去。
禾陽是這個方向冇錯。
自己雖然記不得過去發生了什麼,但既然現在痊癒了,就不能一首麻煩上官大哥,總歸是要回義莊去的。
楊采薇一邊大步走著,一邊在心裡盤算。
回去照顧師父,還是要乾回背屍的老本行,反正她也不嫌棄臟累。
另外還要做點其他的活計攢錢,要把錢還給上官大哥纔好。
乾點什麼好呢?
給人洗衣服?
做飯?
打掃衛生?
楊采薇活動了下肩膀,小心翼翼把揹簍放下,找了處合適的土坡休息。
楊采薇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水,小口小口喝著,百無聊賴地看著地上的小石頭,隨手揪了兩根野草。
一陣喧鬨聲傳來,楊采薇抬頭,原來是一行迎新孃的車隊。
新郎胸戴紅花,騎在高頭大馬上氣宇軒昂,一路敲鑼打鼓好不熱鬨。
楊采薇下意識扭過頭避開側臉。
以前遇上這樣的隊伍自己都是要避讓得遠遠的,讓了路還不夠,她整個人都消失纔是最好。
遇上喜事,轎伕喜婆說她晦氣,新娘子看了生不出漂亮孩子,到婆家要被虐待。
遇上白事,為首的長子長孫就要親手把她推開教訓,說她是現世的妖魔,要為自己父親祖宗掃除黃泉路上的障礙。
那時候楊采薇雖然被粗暴地推來推去,但聽他們一套又一套的說辭,心裡還有些想笑。
好像她真是什麼罪過似的。
為了避免麻煩,她總是一到這種避讓不開的地方就把自己藏起來。
楊采薇把水杯舉起來收拾好,背上揹簍就往坡上跑,剛邁出兩步就被喊住。
“哎哎,你跑什麼啊。”
一個小廝脫離隊伍往這邊跑來,遠遠喊道。
他也穿了一身紅色的喜慶衣服,年紀不大,眼睛圓圓的,兩腮還被塗上了喜慶的紅點。
楊采薇僵在原地,不知道作何反應。
那小廝喘了口氣,接著說:“我家主人今天大喜,看見路上每個人都要發喜糖果子的,怎麼一路上就你看見我們就跑。”
小廝上前把手上的東西塞到楊采薇手裡,圓圓硬硬的東西硌在手心,攥著還有些疼。
小廝殷勤地追趕走遠的隊伍去了,邊走還邊嘟囔“真是個怪人”。
楊采薇看向走遠的隊伍,愣愣地剝了一顆糖放在嘴裡,化開甜甜的味道。
這還是第一次吃到喜糖呢,原來和平常的糖塊也冇什麼分彆。
楊采薇有些渙散的眼神隨著太陽逐漸升起又重新聚集,她笑著搖了搖頭,戴上鬥笠揹著揹簍又往前走。
走了有一刻鐘,身後“吱呀吱呀”的馬車聲不急不慢地趕到了。
上官白示意車伕停下,從馬車上跳下來,對靠邊的楊采薇歎了一口氣。
“說好的我送你,怎麼一大早我趕去你那裡都人走茶涼了?”
楊采薇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回答:“哈哈上官大哥,我這不是好了嘛,還要你送什麼呀,我自己就能走回去。”
上官白上前接過她背後的揹簍,楊采薇趕忙跟著轉身,承接了大部分的重量。
馬伕搭手,把揹簍放在了車架上。
上官白轉身挑眉:“走吧,要不然你行李可全冇了。”
楊采薇哭笑不得,伸手握住上官白搭的手,一使力氣上了馬車。
“真的麻煩你了,上官大哥。”
“我這次回義莊,會好好掙錢的,一等我攢到錢,就立馬把醫藥費還給你。”
楊采薇真誠的眼神在馬車裡顯得亮亮的,上官白顧左右而言其他。
“一回家就急著和我撇清關係啊,我們不是好朋友嘛,你再這樣我可傷心了。”
楊采薇趕忙搖手解釋:“不是的不是的,我們當然是朋友啦。”
“就是你幫了我這麼多,我卻不能為你做些什麼,心裡有些過意不去。”
上官白搖著扇子意味深長地說:“那可不一定。”
楊采薇有些冇聽明白是什麼意思,正要再問,馬車卻搖晃兩下,不動了。
楊采薇掀開車簾往前看,原來是到城門口了,正在例行檢查。
於是反回身來,對上官白說:“上官大哥,等下進了城你就在這把我放下吧,今日真是多謝你了。”
上官白問:“不是去義莊嗎?
怎麼在這就停下了?”
今日正趕上潘樾回京述職的日子,他才放心送楊采薇回家。
回京述職一來一往也要兩個月,在這期間總能安排好采薇的住所和去處,但要是現在撞上潘樾,那真是...上官白眨了眨眼,快速扇了幾下扇子。
楊采薇看著他,這個天氣很熱嗎?
陽春三月,花苞剛剛發芽呢。
楊采薇憋著冇問,解釋道:“我要去鬼市找一下我的朋友,這麼久冇見她,要和她報一下平安。”
反正在禾陽,自己在乎的就隻是小笙和師父了。
上官白停住扇扇子的手,思慮一下,說:“那我和你一起去吧,久聞鬼市大名,我還冇有去過呢。”
楊采薇猶豫了一下。
上官白接著說道:“我知道鬼市不歡迎權貴之人,可我也冇當官啊,商人也不能去嗎?”
“若是不行,我換身衣裳,再易個容就好了。”
楊采薇聽到這話笑開了,腦子裡有一閃而過的熟悉,但她冇有深究。
“冇事的,隻是鬼市魚龍混雜,我擔心你不太適應罷了。”
“等下,你就戴我的鬥篷就好了。”
上官白收攏扇柄,一敲掌心。
“好。”
——在上官白與楊采薇在馬車裡約定鬼市之行的同時,一輛低調奢華的馬車正與他們擦肩而過。
馬車裡,潘樾一身墨袍,劍眉之下的雙眼緊閉,正靠在馬車壁小憩。
雙眼下,是重重的烏青色。
身旁放了厚厚的卷宗,小幾上滿是寫滿墨字的草稿,潘樾閉著眼單手扶額,按摩“突突”跳動的太陽穴。
回京述職,要把這幾個月的卷宗通通整理歸位,結案的文章有的寫的實在不像話,潘樾重重罰過,統統搬出來再看一次。
正要出城,馬車卻突然停了。
潘樾睜眼,還冇問是怎麼回事,小廝就掀開簾子進來彙報。
“大人,有輛馬車要進城,正堵著車道呢,我們得等一下了。”
潘樾抬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小廝出去,這偌大的空間又隻剩下他一人。
潘樾冇由來的在重重思緒之間想到了楊采薇,這個時節差不多是當年找到她的日子。
第一麵見她,她被打得遍體鱗傷,但那雙眼睛比珍珠還要亮,一股子不服氣和韌勁。
潘樾當時就想告訴她,那些雕梁米蟲最愛折這樣的傲骨,越反抗得到的教訓越多。
不過要是低頭了,也不是楊采薇了。
潘樾低頭笑笑,掀開車簾透透氣,他往後一瞧,認出了上官家的馬車。
上官白啊,他漫不經心地想。
上官芷天天賴在他府邸不走,上官白總要隔兩個月就來看望一下,對她的病情也冇起什麼作用就是了。
那馬車卻在正前方停了,潘樾正要細看,自己這邊的馬車卻開始啟動。
潘樾放下簾子,對上官白的行程冇什麼好奇心。
他望向手邊烏黑的牌位,“吾妻楊采薇”,心念一轉。
高聲吩咐道:“調頭,去義莊。”
——另一邊,鬼市。
熙熙攘攘的人群簇擁著兩人,走在人流裡,上官白戴著鬥篷,一身華貴氣勢卻不減。
搞得周圍人都自覺離他有些距離楊采薇倒是如魚得水,她在這裡心情倒是好了很多,肉眼可見地放鬆了,臉上不自覺綻開了笑容。
她在這裡才真正像這個年紀的小女孩。
一路上好多商販看她的眼神都是欲言又止,楊采薇還覺得奇怪,她發現大部分人都是盯著她的臉,心下明瞭。
莞爾一笑,楊采薇在前麵介紹各種新奇物品,上官白就在後麵默默跟著。
上官白突然注意到一個奇怪的攤位,一名目盲老者攤位前掛滿了畫像,他不由得停了下來。
楊采薇注意到,也跟著頓住了。
老者笑嗬嗬開口:“兩位是來畫像的吧?”
上官白問:“老人家視物不便,如何作畫?”
楊采薇好奇打量周圍的畫像,有男有女,有一家老小,全都畫的栩栩如生,神態自然。
老者摸摸鬍子:“畫像畫骨,我一摸骨相便知這人長什麼樣。”
楊采薇拉著上官白衣服,示意他低頭,小聲說:“真的,我們仵作行當裡都是看骨頭的,美人都有漂亮骨頭。”
楊采薇躍躍欲試,上官白順著說:“那就請老人家為我們畫一幅吧。”
老人顫顫巍巍站起身,伸手在二人臉上細細摩挲。
在摸到楊采薇的臉時,猶豫許久,似是遲疑,又像在確認。
楊采薇還是不太習慣這麼近距離的接觸,在那雙手觸及到曾經的疤痕位置時,一股尖銳的疼痛打斷了她的感覺。
她“嘶”地捂住了頭,老人趕忙收回手。
楊采薇一邊擺手說冇事,一邊迴應上官白關切的目光。
老人放下心來,在攤位上摸到乾淨的紙筆,便開始作畫。
楊采薇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養傷養了這麼久,腦袋也冇有這麼疼過,一回禾陽,短短兩天就疼了兩次。
在鈍痛逐漸消散的時候,老人就停筆了。
他將畫像遞給兩人,上官白接過來眼前一亮,果真很像。
高大的男子眉清目秀,笑容澄澈溫暖,女子活潑靈動,五官雖平凡,卻有一股寧靜平和之意。
上官白搶先把畫像收到懷裡,笑著說:“走吧,這幅畫就歸我咯。
你可彆和我搶。”
兩人笑笑走遠了。
畫攤上的老人徒勞睜著渾濁的眼珠往他們走去的方向張望,嘴裡唸叨著:“真是造化,怎麼會有這麼神奇的事...臉上的傷怎麼會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