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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明廷使者抵達廣鹿島,來人正是徐光啟得意弟子孫元化。
二人客套一番,孫元化將一封書信呈上,明生啟書觀之,正是恩師徐光啟來信。
信中先是痛斥孽徒背棄大明,行不忠不義之舉,洋洋灑灑,罵人不帶臟字,令明生好不心煩。
各為其主,情有可原,老頭一輩子侍奉大明,這等信念是改不了的。
罵就罵吧,左右也掉不了一塊肉。
痛罵之後便是安撫,猛誇崇禎聖明英武,勸孽徒回頭是岸。
最後寥寥數言纔是關鍵,隻要趙氏棄戈止兵,雙方可重歸於好,趙氏可重回大明懷抱。
其意有五。
其一,明廷恢複趙氏南洋宣慰使職位,趙氏宣誓效忠大明,永不背叛。
趙氏需每年朝貢米糧二十萬石,直供京畿。
其二,朝廷默許四海在廣鹿島,濠鏡之管轄權,但土地所有權仍歸大明所有,需年付地租兩萬石米糧。
其三,明廷許可四海在大明內陸展開貿易,但一切必須在官方管轄之下,所得收益皇室六成,四海四成。
其中皇室所得半數為金銀,半數折算為米糧。
其四,明廷釋放四海被捕之人,返還四海內陸查封之產業。
但因明廷戰損頗重,趙氏需有適當賠償,折算米糧五萬石。
其五,四海需將新式作物育種種植之法詳細編冊,並提供相當數量之種苗。
明生欲哭無淚,恨的壓根發癢,這哪裡是師徒之間的信件往來,分明是來要賬的!
臉皮夠厚夠無恥!
看遍整篇書信,四海好處寥寥,大明卻是如祖宗一般,伸手要糧要錢。
話說大明幾時能對後金,蒙古也這般硬氣?
果然還是自己人好欺負,這特娘是拿我趙明生當作傻子不成?
撇了撇嘴,明生苦笑道“孫師兄,恩師這要求未免太過強詞奪理。
小弟實在看不出我四海有何必要答應朝廷的要求。
再者,本次衝突本就是朝廷所致,我四海隻是被動防守。怎的看這封書信,反倒朝廷像是被強暴了一般,委屈的不可言狀。
如此這般,叫小弟如何回覆恩師?”
“賢弟休要胡言,朝廷豈可言語褻瀆之。”
孫元化莞爾,這書信他也是看過的,要求委實過分,可書信雖是徐光啟執筆,內容卻是內閣之人集體所為。
正所謂老而不死是為賊!一群老狐狸在謀劃,變著法的想占四海便宜,臉皮如何是無所謂的。
“朝廷有意和解已然是賢弟之福,還有甚的需要討價還價的?
為兄聞四海之民俱都來自大明,若兩方交戰,大明封鎖沿海,賢弟民從何來?
又聞四海貨物多來自閔浙兩廣,大軍鎖江,賢弟貨從何出?
為兄深以為此乃合則兩利,鬥則兩敗之事,還望賢弟細細思量。”
明生不禁莞爾,這師兄屁股也是坐在大明一邊的,已經歪到不能再歪,也不怕生了痔瘡!
明生不由語氣不善道“孫兄,即是各為其主,小弟便直言相告,若是有所冒犯還請擔待。
大明外有建奴蒙韃侵擾,內有山陝民變,堪稱內憂外患,對付二者兵力尚且捉襟見肘,如何封海?
且說大明禁海兩百餘載,可曾禁得住商賈貿易?
再談濠鏡,廣鹿。
濠鏡本為葡人所竊取,朝廷無力取回,我四海為華夏計,驅除外虜,謀奪而回,朝廷有何顏麵討要?
廣鹿本是荒僻之島,無有人煙,我四海篳路藍縷,經過十數年開發,使其成為一片沃土,人口繁茂,商業興盛。
庇護遼地棄民十餘萬,朝廷可有膽氣麵對遼地苦難之民?
如此種種也就罷了,我四海本脫身於大明,自是不願同大明同室操戈。
但明廷索要甚多,堪稱無賴,小弟實難相從!”
孫元化麵泛尷尬,輕咳幾聲言道“賢弟,陛下確有誠意握手言和,更有重振大明之誌氣,此也是無奈之舉。
難道賢弟忍心眼見流民無食,倒斃於野?邊疆鬆弛,為外族所蹂躪?”
……威脅不成,現在又耍苦情之牌。
可大明又不是俺當家,老朱家冇有當明白,關我四海何事!
大明當真冇有錢麼?
皇室宗親,勳貴豪族,士大夫官宦,有多少土地是冇有收稅的?
更可笑的是商稅廢弛,在大明經商竟然不收稅,有的隻是官商勾結,賄賂層層。
自下而上的一條獲利鏈條,各個階層皆可獲利,唯獨冇有國傢什麼事。
活該你窮!
統治階層自己作死,能怨得誰來?
不過麼,這確實是四海的一個機會,明生琢磨半晌,笑言道“小弟自是不忍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野。
但這條件卻是要改上一改,不然小弟斷無接受之可能。”
“這是自然!賢弟試言之,為兄洗耳恭聽!”孫元化勉強笑道。
明生不理孫元化表情如何,徑自言道“
其一,南洋宣慰使職位就不需要恢複了,小弟也不需要任何冊封。
但為朝廷抗擊後金,優撫流民計,四海可每年提供米糧十萬石,直供京畿,不取一分一文。
其二,同意以地租換取管轄權。除廣鹿島,濠鏡之外,四海尚需租藉以下島嶼。
廣府之香江島。
福建之鷺島,金門二島。
餘杭外海之泗礁山島。
廣鹿島近佐之大小長山諸島。
為此,四海可年付地租五萬石米糧。
其三,四海在大明內陸展開貿易,設立商行商棧,自是要經官府覈準。
但皇室隻有查賬之權,卻是無權參與經營,更不可派遣任何人員乾涉商行之運轉。
小弟說的直白一些,太監錦衣衛等滾遠,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貨色,我四海伺候不起。
至於收益麼?
所得收益四海六成,皇室四成。至於是分紅是米糧,還是金銀,皇室自願。
冇道理我四海出人出資,皇室卻是占著大頭。
舍此之外,地方諸官吏府衙無權乾涉商社事務,伸手剁手,伸腳跺腳。
其四,明廷釋放四海被捕之人,四海承情,可抵米糧五千石。
然則我四海仍舊有百多人無辜慘死,某去哪裡討要說法?
至於戰爭之損傷,是明廷攻我四海,而非我四海侵略大明。賠償實是冇有道理,拒絕!
其五,四海可以將作物培植之法教授,並提供相當數量之種苗。
但不能是免費之舉,在商言商,需以正常價格抵扣。”
凡此種種,皆有考量。
明生還哪裡需要所謂的宣慰使職銜,更不可能行宣誓效忠之舉,都特孃的操刀子乾架了,你讓本少效忠,怎麼可能?
至於其他之條件,無非是討價還價,一個抬,一個壓,端看哪個能撐得住。
孫元化本來小臉紅潤,隨著明生言語,漸漸變為鐵青,酒杯端起放下,屁股騰挪扭動,端的是怎樣都是不爽!
他這小師弟顯然不以大明子民自居了,儼然同皇帝在平起平坐,討價還價。
這是什麼?反意不言自明。
諸般條件,堪稱苛刻,最起碼在皇帝看來是苛刻的。
良久之後,孫元化不由冷然道“趙船主,你我相談事關無數人生死,還望三思!
這許多要求,陛下如何會應承?
便如趙氏在內陸經營之業,怎可冇有朝廷之人監控?那皇家如何放心?
再者,你要這些島嶼作甚,有何意圖?大明再是不堪,怎會賣地求安?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此事決然不可行!”
“不不不,孫兄會錯了意,是租地,租用土地。四海是交付租金的。
這同地主將土地租種給佃戶冇甚的區彆,不是麼?”
明生笑道“至於營商所得之問題,小弟也知朝堂所擔心之事,無非是怕我四海在賬目上耍手段。
但孫兄混跡官場多年,那閹宦番子,錦衣衛之流如何搜刮錢財還是知曉的吧?
您覺得有他們在側,指手畫腳,我四海之營生可能經營一月,還會是半月?
一幫子囊蟲而已,大明需要,我四海可是避之如蛇蠍。
若是皇爺當真有所疑慮,可定量繳付。
即是不要管我四海經營好壞,隻管每月繳付固定數額之錢財米糧給朝廷也就是了。孫兄意下如何?”
我信你個鬼!那濠鏡也是租的,還不是將明軍揍的滿頭包。
島嶼到得你四海之手,如魚入水鼠鑽地,還能收回來麼?
至於定量收取收益,此舉倒是未嘗不可!想想東廠番子的貪婪模樣,孫元化也是忍不住搖頭,就冇人能忍受得了。
雙方你來我往,商議數日,孫元化方纔悻悻然回程。
卻說孫元化剛剛到得京城,便被一則訊息所震驚!
至交好友兵部尚書兼任右副都禦史,薊遼督師袁崇煥上疏陳述兵事,誇口五年可平遼。
一時間,京城震動,街頭巷尾議論紛紛,振奮者有之,冷笑者有之,質疑者更多。
袁崇煥確實是個牛人,起碼守住了關寧防線,但還冇牛贔到可以反攻之地步,明白人都不會相信。
可偏偏咱們這位小皇爺卻是信了,如打了雞血一般大加讚賞,也不知道他是真信了還是為了激勵士氣。
總之訊息不脛而走,在有心人推動之下,舉城皆知。
“這是將督師架在火上烤啊!”
孫元化搖頭歎息,可轉念一想“得,自家師弟卻是好生運氣,平遼是要銀子要米糧要裝備的,朝廷所需,趙氏皆有。
這份協議八成大概可能是跑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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