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選分類 書庫 完本 排行 原創專區
筆趣閣 > 仙俠 > 笑傲江湖 > 第二章 聆秘

笑傲江湖 第二章 聆秘

作者:金庸 分類:仙俠 更新時間:2024-03-27 06:15:55

-

林平之隻想掙紮起身,撲上去和方人智、於人豪一拚,但後心被點了幾處穴道,下半身全然不能動彈,心想手筋如被挑斷,又再穿了琵琶骨,從此成為廢人,不如就此死了乾淨。

突然之間,後麵灶間裏傳來“啊啊”兩下長聲慘呼,卻是賈人達的聲音。

方人智和於人豪同時跳起,手挺長劍,衝向後進。

大門口人影一閃,一人悄冇聲的竄了進來,一把抓住林平之的後領,提了起來。

林平之“啊”的一聲低呼,見這人滿臉凹凹凸凸的儘是痘瘢,正是因她而起禍的那賣酒醜女。

那醜女抓著他向門外拖去,到得大樹下係馬之處,左手又抓住他後腰,雙手提著他放上一匹馬的馬背。

林平之正詫愕間,隻見那醜女手中已多了一柄長劍,隨即白光閃動,那醜女揮劍割斷馬韁,又在馬臀上輕輕一劍。

那馬吃痛,一聲悲嘶,放開四蹄,狂奔入林。

林平之大叫:“媽,爹!”心中記掛著父母,不肯就此獨自逃生,雙手在馬背上拚命一撐,滾下馬來,幾個打滾,摔入了長草之中。

那馬卻毫不停留,遠遠奔馳而去。

林平之拉住灌木上的樹枝,想要站起,雙足卻冇半分力氣,隻撐起尺許,便即摔倒,跟著又覺腰間臀上同時劇痛,卻是摔下馬背時撞到了林中的樹根、石塊。

隻聽得幾聲呼叱,腳步聲響,有人追了過來,林平之忙伏入草叢之中。

但聽得兵刃交加聲大作,有幾人激烈相鬥,林平之悄悄伸頭,從草叢空隙中向前瞧去,隻見相鬥雙方一邊是青城派的於人豪與方人智,另一邊便是那醜女,還有一個男子,卻用黑布矇住了臉,頭髮花白,是個老者。

林平之一怔之間,便知是那醜女的祖父、那姓薩的老頭,尋思:“我先前隻道這兩人也是青城派的,哪知這姑娘卻來救我。

唉,早知她武功了得,我又何必強自出頭,去打甚麽抱不平,冇來由的惹上這場大禍。”

又想:“他們鬥得正緊,我這就去相救爹爹、媽媽。”

可是背心上穴道未解,說甚麽也動彈不得。

方人智連聲喝問:“你……你到底是誰?怎地會使我青城派劍法?”那老者不答,驀地裏白光閃動,方人智手中長劍脫手飛起。

方人智急忙後躍,於人豪搶上擋住。

那蒙麵老者急出數招。

於人豪叫道:“你……你……”語音顯得甚是驚惶,突然錚的一聲,長劍又被絞得脫手。

那醜女搶上一步,挺劍疾刺。

那蒙麵老者揮劍擋住,叫道:“別傷他性命!”那醜女道:“他們好不狠毒,殺了這許多人。”

那老者道:“咱們走罷!”那醜女有些遲疑。

那老者道:“別忘了師父的吩咐。”

那醜女點點頭,說道:“便宜了他們。”

縱身穿林而去。

那蒙麵老者跟在她身後,頃刻間便奔得遠了。

方於二人驚魂稍定,分別拾起自己的長劍。

於人豪道:“當真邪門!怎地這傢夥會使咱們的劍法?”方人智道:“他也隻會幾招,不過……不過這招‘鴻飛冥冥’,可真使得……使得……唉!”於人豪道:“他們把這姓林的小子救去了……”方人智道:“啊喲,可別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林震南夫婦!”於人豪道:“是!”兩人轉身飛步奔回。

過了一會,馬蹄聲緩緩響起,兩乘馬走入林中,方人智與於人豪分別牽了一匹。

馬背上縛的赫然是林震南和王夫人。

林平之張口欲叫“媽!爹!”幸好立時硬生生的縮住,心知這時倘若發出半點聲音,非但枉自送了性命,也失卻了相救父母的機會。

離開兩匹馬數丈,一跛一拐的走著一人,卻是賈人達。

他頭上纏的白布上滿是鮮血,口中不住咒罵:“格老子,入你的先人闆闆,你龜兒救了那兔兒爺去,這兩隻老兔兒總救不去了罷?老子每天在兩隻老兔兒身上割一刀,咱們捱到青城山,瞧他們還有幾條性命……”方人智大聲道:“賈師弟,這對姓林的夫婦,是師父他老人家千叮萬囑要拿到手的,他們要是有了三長兩短,瞧師父剝你幾層皮下來?”賈人達哼了一聲,不敢再作聲了。

林平之耳聽得青城派三人擄劫了父母而去,心下反而稍感寬慰:“他們拿了我爹媽去青城山,這一路上又不敢太難為我爹媽。

從福建到四川青城山,萬裏迢迢,我說甚麽也要想法子救爹爹媽媽出來。”

又想:“到了鏢局的分局子裏,派人趕去洛陽給外公送信。”

他在草叢中躺著靜靜不動,蚊蚋來叮,也無法理會,過了好幾個時辰,天色已黑,背上被封的穴道終於解開,這才掙紮著爬起,慢慢回到飯鋪之前。

尋思:“我須得易容改裝,叫兩個惡人當麵見到我也認不出來,否則一下子便給他們殺了,哪裏還救得到爹媽?”走入飯店主人的房中,打火點燃了油燈,想找一套衣服,豈知山鄉窮人真是窮得出奇,連一套替換的衣衫也無。

走到飯鋪之外,隻見飯鋪主人夫婦的屍首兀自躺在地下,心道:“說不得,隻好換上死人的衣服。”

除下死人衣衫,拿在手中,但覺穢臭沖鼻,心想該當洗上一洗,再行換上,轉念又想:“我如為了貪圖一時清潔,耽誤得一時半刻,錯過良機,以致救不得爹爹媽媽,豈不成為千古大恨?”一咬牙齒,將全身衣衫脫得清光,穿上了死人的衣衫。

點了一根火把,四下裏一照,隻見父親和自己的長劍、母親的金刀,都拋在地下。

他將父親長劍拾了起來,包在一塊破布之中,插在背後衣內,走出店門,隻聽得山澗中青蛙閣閣之聲隱隱傳來,突然間感到一陣淒涼,忍不住便要放聲大哭。

他舉手一擲,火把在黑影中劃了一道紅弧,嗤的一聲,跌入了池塘,登時熄滅,四周又是一片黑暗。

他心道:“林平之啊林平之,你若不小心,若不忍耐,再落入青城派惡賊的手中,便如這火把跌入臭水池塘中一般。”

舉袖擦了擦眼睛,衣袖碰到臉上,臭氣直衝,幾欲嘔吐,大聲道:“這一點臭氣也耐不了,枉自稱為男子漢大丈夫了。”

當下拔足而行。

走不了幾步,腰間又劇痛起來,他咬緊牙關,反而走得更加快了。

在山嶺間七高八低的亂走,也不知父母是否由此道而去。

行到黎明,太陽光迎麵照了過來,耀眼生花,林平之心中一凜:“那兩個惡賊押了爹爹媽媽去青城山,四川在福建之西,我怎麽反而東行?”急忙轉身,背著日光疾走,尋思:“爹媽已去了大半日,我又背道行了半夜,和他們離得更加遠了,須得去買一匹坐騎纔好,隻不知要多少銀子。”

一摸口袋,不由得連聲價叫苦,此番出來,金銀珠寶都放在馬鞍旁的皮囊之中,林震南和王夫人身邊都有銀兩,他身上卻一兩銀子也無。

他急上加急,頓足叫道:“那便如何是好?那便如何是好?”呆了一陣,心想:“搭救父母要緊,總不成便餓死了。”

邁步向嶺下走去。

到得午間,腹中已餓得咕咕直叫,見路旁幾株龍眼樹上生滿了青色的龍眼,雖然未熟,也可充饑。

走到樹下,伸手便要去折,隨即心想:“這些龍眼是有主之物,不告而取,便是作賊。

林家三代乾的是保護身家財產的行當,一直和綠林盜賊作對,我怎麽能作盜賊勾當?倘若給人見到,當著我爹爹之麵罵我一聲小賊,教我爹爹如何做人?福威鏢局的招牌從此再也立不起來了。”

他幼稟庭訓,知道大盜都由小賊變來,而小賊最初竊物,往往也不過一瓜一果之微,由小而多,終於積重難返,泥足深陷而不能自拔。

想到此處,不由得背上出了一身冷汗,立下念頭:“終有一日,爹爹和我要重振福威鏢局的聲威,大丈夫須當立定腳跟做人,寧做乞兒,不作盜賊。”

邁開大步,向前急行,再不向道旁的龍眼樹多瞧一眼。

行出數裏,來到一個小村,他走向一家人家,囁囁嚅嚅的乞討食物。

他一生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哪裏曾向旁人乞求過甚麽?隻說得三句話,已脹紅了臉。

那農家的農婦剛和丈夫慪氣,給漢子打了一頓,滿肚子正冇好氣,聽得林平之乞食,開口便罵了他個狗血淋頭,提起掃帚,喝道:“你這小賊,鬼鬼祟祟的不是好人。

老孃不見了一隻母雞,定是你偷去吃了,還想來偷雞摸狗。

老孃便有米飯,也不施捨給你這下流胚子。

你偷了我家的雞,害得我家那天殺的大發脾氣,揍得老孃周身都是烏青……”那農婦罵一句,林平之退一步。

那農婦罵得興起,提起掃帚向林平之臉上拍來。

林平之大怒,斜身一閃,舉掌便欲向她擊去,陡然動念:“我求食不遂,卻去毆打這鄉下蠢婦,豈不笑話?”硬生生將這一掌收轉,豈知用力大了,收掌不易,一個踉蹌,左腳踹上了一堆牛糞,腳下一滑,仰天便倒。

那農婦哈哈大笑,罵道:“小毛賊,教你跌個好的!”一掃帚拍在他頭上,再在他身上吐了口唾涎,這才轉身回屋。

林平之受此羞辱,憤懣難言,掙紮著爬起,臉上手上都是牛糞。

正狼狽間,那農婦從屋中出來,拿著四枝煮熟的玉米棒子,交在他手裏,笑罵:“小鬼頭,這就吃吧!老天爺生了你這樣一張俊臉蛋,比人家新媳婦還要好看,偏就是不學好,好吃懶做,有個屁用?”林平之大怒,便要將玉米棒子摔出。

那農婦笑道:“好,你摔,你摔!你有種不怕餓死,就把玉米棒子摔掉,餓死你這小賊。”

林平之心想:“要救爹爹媽媽,報此大仇,重振福威鏢局,今後須得百忍千忍,再艱難恥辱的事,也當咬緊牙關,狠狠忍住。

給這鄉下女人羞辱一番,又算得甚麽?”便道:“多謝你了!”張口便往玉米棒子咬去。

那農婦笑道:“我料你不肯摔。”

轉身走開,自言自語:“這小鬼餓得這樣厲害,我那隻雞看來不是他偷的。

唉,我家這天殺的,能有他一半好脾氣,也就好了。”

林平之一路乞食,有時則在山野間采摘野果充饑,好在這一年福建省年歲甚熟,五穀豐登,民間頗有餘糧,他雖然將臉孔塗得十分汙穢,但言語文雅,得人好感,求食倒也不難。

沿路打聽父母的音訊,卻哪裏有半點訊息?行得**日後,已到了江西境內,他問明途徑,徑赴南昌,心想南昌有鏢局的分局,該當有些訊息,至不濟也可取些盤纏,討匹快馬。

到得南昌城內,一問福威鏢局,那行人說道:“福威鏢局?你問來乾麽?鏢局子早燒成了一片白地,連累左鄰右舍數十家人都燒得精光。”

林平之心中暗叫一聲苦,來到鏢局的所在,果見整條街都是焦木赤磚,遍地瓦礫。

他悄立半晌,心道:“那自是青城派的惡賊們乾的。

此仇不報,枉自為人。”

在南昌更不耽擱,即日西行。

不一日來到湖南省會長沙,他料想長沙分局也必給青城派的人燒了。

豈知問起福威鏢局出了甚麽事,幾個行人都茫然不知。

林平之大喜,問明瞭所在,大踏步向鏢局走去。

來到鏢局門口,隻見這湖南分局雖不及福州總局的威風,卻也是朱漆大門,門畔蹲著兩隻石獅,好生堂皇,林平之向門內一望,不見有人,心下躊躇:“我如此襤褸狼狽的來到分局,豈不教局中的鏢頭們看小了?”抬起頭來,隻見門首那塊“福威鏢局湘局”的金字招牌竟是倒轉懸掛了,他好生奇怪:“分局的鏢頭們怎地如此粗心大意,連招牌也會倒掛?”轉頭去看旗杆上的旗子時,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隻見左首旗杆上懸著一對爛草鞋,右首旗杆掛著的竟是一條女子花褲,撕得破破爛爛的,卻兀自在迎風招展。

正錯愕間,隻聽得腳步聲響,局裏走出一個人來,喝道:“龜兒子在這裏探頭探腦的,想偷甚麽東西?”林平之聽他口音便和方人智、賈人達等一夥人相似,乃是川人,不敢向他瞧去,便即走開,突然屁股上一痛,已被人踢了一腳。

林平之大怒,回身便欲相鬥,但心念電轉:“這裏的鏢局是給青城派占了,我正可從此打探爹爹媽媽的訊息,怎地沉不住氣?”當即假裝不會武功,撲身摔倒,半天爬不起來。

那人哈哈大笑,又罵了幾聲“龜兒子”。

林平之慢慢掙紮著起來,到小巷中討了碗冷飯吃了,尋思:“敵人便在身畔,可千萬大意不得。”

更在地下找些煤灰,將一張臉塗得漆黑,在牆角落裏抱頭而睡。

等到二更時分,他取出長劍,插在腰間,繞到鏢局後門,側耳聽得牆內並無聲息,這才躍上牆頭,見牆內是個果園,輕輕躍下,挨著牆邊一步步掩將過去。

四下裏黑沉沉地,既無燈火,又無人聲。

林平之心中怦怦大跳,摸壁而行,唯恐腳下踏著柴草磚石,發出聲音,走過了兩個院子,見東邊廂房窗中透出燈光,走近幾步,便聽到有人說話。

他極緩極緩的踏步,弓身走到窗下,屏住呼吸,一寸一寸的蹲低,靠牆而坐。

剛坐到地下,便聽得一人說道:“咱們明天一早,便將這龜兒鏢局一把火燒了,免得留在這兒現眼。”

另一人道:“不行!不能燒。

皮師哥他們在南昌一把火燒了龜兒鏢局,聽說連得鄰居的房子也燒了幾十間,於咱們青城派俠義道的名頭可不大好聽。

這一件事,多半要受師父責罰。”

林平之暗罵:“果然是青城派乾的好事,還自稱俠義道呢!好不要臉。”

隻聽先前那人道:“是,這可燒不得!那就好端端給他留著麽?”另一人笑道:“吉師弟,你想想,咱們倒掛了這狗賊的鏢局招牌,又給他旗杆上掛一條女人爛褲,福威鏢局的名字在江湖上可整個毀啦。

這條爛褲掛得越久越好,又何必一把火給他燒了?”那姓吉的笑道:“申師哥說得是。

嘿嘿,這條爛褲,真叫他福威鏢局倒足了黴,三百年也不得翻身。”

兩人笑了一陣,那姓吉的道:“咱們明日去衡山給劉正風道喜,得帶些甚麽禮物纔好?這次訊息來得好生突兀,這份禮物要是小了,青城派臉上可不大好看。”

那姓申的笑道:“禮物我早備下了,你放心,包你不丟青城派的臉。

說不定劉正風這次金盆洗手的席上,咱們的禮物還要大出風頭呢。”

那姓吉的喜道:“那是甚麽禮物?我怎麽一點也不知道?”那姓申的笑了幾聲,甚是得意,說道:“咱們借花獻佛,可不用自己掏腰包。

你瞧瞧,這份禮夠不夠光彩。”

隻聽得房中簌簌有聲,當是在打開甚麽包裹。

那姓吉的一聲驚呼,叫道:“了不起!申師哥神通廣大,哪裏去弄來這麽貴重的東西?”林平之真想探眼到窗縫中去瞧瞧,到底是甚麽禮物,但想一伸頭,窗上便有黑影,給敵人發現了可大事不妙,隻得強自剋製。

隻聽那姓申的笑道:“咱們占這福威鏢局,難道是白占的?這一對玉馬,我本來想孝敬師父的,眼下說不得,隻好便宜了劉正風這老兒了。”

林平之又是一陣氣惱:“原來他搶了我鏢局中的珍寶,自己去做人情,那不是盜賊的行徑麽?長沙分局自己哪有甚麽珍寶,自然是給人家保的鏢了。

這對玉馬必定價值不菲,倘若要不回來,還不是要爹爹設法張羅著去賠償東主。”

那姓申的又笑道:“這裏四包東西,一包孝敬眾位師孃,一包分眾位師兄弟,一包是你的,一包是我的。

你揀一包罷!”那姓吉的道:“那是甚麽?”過得片刻,突然“嘩”的一聲驚呼,道:“都是金銀珠寶,咱們這可發了大洋財啦。

龜兒子這福威鏢局,入他個先人闆闆,搜颳得可真不少。

師哥,你從哪裏找出來的?我裏裏外外找了十幾遍,差點兒給他地皮一塊塊撬開來,也隻找到一百多兩碎銀子,你怎地不動聲色,格老子把寶藏搜了出來?”那姓申的甚是得意,笑道:“鏢局中的金銀珠寶,豈能隨隨便便放在尋常地方?這幾天我瞧你開抽屜,劈箱子,拆牆壁,忙得不亦樂乎,早料到是瞎忙,隻不過說了你也不信,反正也忙不壞你這小子。”

那姓吉的道:“佩服,佩服!申師哥,你從哪裏找出來的?”那姓申的道:“你倒想想,這鏢局子中有一樣東西很不合道理,那是甚麽?”姓吉的道:“不合道理?我瞧這龜兒子鏢局不合道理的東西多得很。

他媽的功夫稀鬆平常,卻在門口旗杆之上,高高扯起一隻威風凜凜的大獅子。”

那姓申的笑道:“大獅子給換上條爛褲子,那就挺合道理了。

你再想想,這鏢局子裏還有甚麽稀奇古怪的事兒?”那姓吉的一拍大腿,說道:“這些湖南驢子乾的邪門事兒太多。

你想這姓張的鏢頭是這裏一局之主,他睡覺的房間隔壁屋裏,卻去放上一口死人棺材,豈不活該倒黴,哈哈!”姓申的笑道:“你得動動腦筋啊。

他為甚麽在隔壁房裏放口棺材?難道棺材裏的死人是他老婆兒子,他捨不得嗎?恐怕不見得。

是不是在棺材裏收藏了甚麽要緊東西,以便掩人耳目……”那姓吉的“啊”的一聲,跳了起來,叫道:“對,對!這些金銀珠寶,便就藏在棺材之中?妙極,妙極,他媽的,先人闆闆,走鏢的龜兒花樣真多。”

又道:“申師哥,這兩包一般多少,我怎能跟你平分?你該多要些纔是。”

隻聽得玎璫簌簌聲響,想是他從一包金銀珠寶之中抓了些,放入另一包中。

那姓申的也不推辭,隻笑了幾聲。

那姓吉的道:“申師哥,我去打盆水來,咱們洗腳,這便睡了。”

說著打了個嗬欠,推門出來。

林平之縮在窗下,一動也不敢動,斜眼見那姓吉的漢子身材矮矮胖胖,多半便是那日間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的。

過了一會,這姓吉的端了一盆熱水進房,說道:“申師哥,師父這次派了咱們師兄弟幾十人出來,看來還是咱二人所得最多,托了你的福,連我臉上也有光彩。

蔣師哥他們去挑廣州分局,馬師哥他們去挑杭州分局,他們莽莽撞撞的,就算見到了棺材,也想不到其中藏有金銀財物。”

那姓申的笑道:“方師哥、於師弟、賈人達他們挑了福州總局,擄獲想必比咱哥兒倆更多,隻是將師孃寶貝兒子的一條性命送在福州,說來還是過大於功。”

那姓吉的道:“攻打福威鏢局總局,是師父親自押陣的,方師哥、於師弟他們不過做先行官。

餘師弟喪命,師父多半也不會怎麽責怪方師哥他們照料不周。

咱們這次大舉出動,大夥兒在總局和各省分局一起動手,想不到林家的玩意兒徒有虛名,單憑方師哥他們三個先鋒,就將林震南夫妻捉了來。

這一次,可連師父也走了眼啦。

哈哈!”林平之隻聽得額頭冷汗涔涔而下,尋思:“原來青城派早就深謀遠慮,同時攻我總局和各省分局。

倒不是因我殺了那姓餘的而起禍。

我即使不殺這姓餘的惡徒,他們一樣要對我鏢局下手。

餘滄海還親自到了福州,怪不得那摧心掌如此厲害。

但不知我鏢局甚麽地方得罪了青城派,他們竟敢下手如此狠毒?”一時自咎之情雖然略減,氣憤之意卻更直湧上來,若不是自知武功不及對方,真欲破窗而入,刃此二獠。

但聽得房內水響,兩人正自洗腳。

又聽那姓申的道:“倒不是師父走眼,當年福威鏢局威震東南,似乎確有真實本事,辟邪劍法在武林中得享大名,不能全靠騙人。

多半後代子孫不肖,冇學到祖宗的玩藝兒。”

林平之黑暗中麵紅過耳,大感慚愧。

那姓申的又道:“咱們下山之前,師父跟我們拆解辟邪劍法,雖然幾個月內難以學得周全,但我看這套劍法確是潛力不小,隻是不易發揮罷了。

吉師弟,你領悟到了多少?”那姓吉的笑道:“我聽師父說,連林震南自己也冇能領悟到劍法要旨,那我也懶得多用心思啦。

申師哥,師父傳下號令,命本門弟子回到衡山取齊,那麽方師哥他們要押著林震南夫婦到衡山了。

不知那辟邪劍法的傳人是怎樣一副德性。”

林平之聽到父母健在,卻被人押解去衡山,心頭大震之下,又是歡喜,又是難受。

那姓申的笑道:“再過幾天,你就見到了,不妨向他領教領教辟邪劍法的功夫。”

突然喀的一聲,窗格推開。

林平之吃了一驚,隻道被他們發見了行跡,待要奔逃,突然間豁喇一聲,一盆熱水兜頭潑下,他險些驚撥出聲,跟著眼前一黑,房內熄了燈火。

林平之驚魂未定,隻覺一條條水流從臉上淋下,臭烘烘地,才知是姓吉的將洗腳水從窗中潑將出來,淋了他一身。

對方雖非故意,自己受辱卻也不小,但想探知了父母的訊息,別說是洗腳水,便是尿水糞水,淋得一身又有何妨?此刻萬籟俱寂,倘若就此走開,隻怕給二人知覺,且待他們睡熟了再說。

當下仍靠在窗下的牆上不動,過了好一會,聽得房中鼾聲響起,這才慢慢站起身來。

一回頭,猛見一個長長的影子映在窗上,一晃一晃的抖動,他惕然心驚,急忙矮身,見窗格兀自擺動,原來那姓吉的倒了洗腳水後冇將窗格閂上。

林平之心想:“報仇雪恨,正是良機!”右手拔出腰間長劍,左手輕輕拉起窗格,輕跨入房,放下窗格。

月光從窗紙中透將進來,隻見兩邊**各睡著一人。

一人朝裏而臥,頭髮微禿,另一人仰天睡著,頦下生著一叢如亂茅草般的短鬚。

床前的桌上放著五個包裹,兩柄長劍。

林平之提起長劍,心想:“一劍一個,猶如探囊取物一般。”

正要向那仰天睡著的漢子頸中砍去,心下又想:“我此刻偷偷摸摸的殺此二人,豈是英雄好漢的行徑?他日我練成了家傳武功,再來誅滅青城群賊,方是大丈夫所為。”

當下慢慢將五個包裹提去放在靠窗的桌上,輕輕推開窗格,跨了出來,將長劍插在腰裏,取過包裹,將三個負在背上縛好,雙手各提一個,一步步走向後院,生恐發出聲響,驚醒了二人。

他打開後門,走出鏢局,辨明方向,來到南門。

其時城門未開,走到城牆邊的一個土丘之後,倚著土丘養神,唯恐青城派二人知覺,追趕前來,心中不住怦怦而跳。

直等到天亮開城,他一出城門,立時發足疾奔,一口氣奔了十數裏,這才心下大定,自離福州城以來,直至此刻,胸懷方得一暢。

眼見前麵道旁有家小麪店,當下進店去買碗麪吃,他仍不敢多有耽擱,吃完麪後,立即伸手到包裹中去取銀兩會鈔,摸到一小錠銀子付帳。

店家將店中所有銅錢拿出來做找頭,兀自不足。

林平之一路上低聲下氣,受人欺辱,這時候當即將手一擺,大聲道:“都收下罷,不用找了!”終於回覆了大少爺、少鏢頭的豪闊氣概。

又行三十餘裏後,來到一個大鎮,林平之到客店中開了間上房,閂門關窗,打開五個包裹,見四個包裹中都是黃金白銀、珠寶首飾,第五個小包中是隻錦緞盒子,裝著一對五寸來高的羊脂玉馬,心想:“我鏢局一間長沙分局,便存有這許多財寶,也難怪青城派要生覬覦之心。”

當下將一些碎銀兩取出放在身邊,將五個包裹並作一包,負在背上,到市上買了兩匹好馬,兩匹馬替換乘坐,每日隻睡兩三個時辰,連日連夜的趕路。

不一日到了衡山,一進城,便見街上來來去去的甚多江湖漢子,林平之隻怕撞到方人智等人,低下了頭,徑去投店。

哪知連問了數家,都已住滿了。

店小二道:“再過三天,便是劉大爺金盆洗手的好日子,小店住滿了賀客,你家到別處問問罷!”林平之隻得往僻靜的街道上找去,又找了三處客店,才尋得一間小房,尋思:“我雖然塗汙了臉,但方人智那廝甚是機靈,隻怕還是給他認了出來。”

到藥店中買了三張膏藥,貼在臉上,把雙眉拉得垂了下來,又將左邊嘴角拉得翻了上去,露出半副牙齒,在鏡中一照,但見這副尊容說不出的猥瑣,自己也覺可憎之極;又將那裝滿金銀珠寶的大包裹貼肉縛好,再在外麵罩上布衫,微微彎腰,登時變成了一個背脊高高隆起的駝子,心想:“我這麽一副怪模樣,便爹媽見了也認我不出,那是再也不用擔心了。”

吃了一碗排骨大麵,便到街上閒蕩,心想最好能撞到父母,否則隻須探聽到青城派的一些訊息,也是大有裨益。

走了半日,忽然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

他在街邊買了個洪油鬥笠,戴在頭上,眼見天邊黑沉沉地,殊無停雨之象,轉過一條街,見一間茶館中坐滿了人,便進去找了個座頭。

茶博士泡了壺茶,端上一碟南瓜子、一碟蠶豆。

他喝了杯茶,咬著瓜子解悶,忽聽有人說道:“駝子,大夥兒坐坐行不行?”那人也不等林平之回答,大刺刺便坐將下來,跟著又有兩人打橫坐下。

林平之初時渾冇想到那人是對自己說話,一怔之下,纔想到“駝子”乃是自己,忙陪笑道:“行,行!請坐,請坐!”隻見這三人都身穿黑農,腰間掛著兵刃。

這三條漢子自顧自的喝茶聊天,再也冇去理會林平之。

一個年輕漢子道:“這次劉三爺金盆洗手,場麵當真不小,離正日還有三天,衡山城裏就已擠滿了賀客。”

另一個瞎了一隻眼的漢子道:“那自然啦。

衡山派自身已有多大的威名,再加五嶽劍派聯手,聲勢浩大,哪一個不想跟他們結交結交?再說,劉正風劉三爺武功了得,三十六手‘迴風落雁劍’,號稱衡山派第二把高手,隻比掌門人莫大先生稍遜一籌。

平時早有人想跟他套交情了。

隻是他一不做壽,二不娶媳,三不嫁女,冇這份交情好套。

這一次金盆洗手的大喜事,武林群豪自然聞風而集。

我看明後天之中,衡山城中還有得熱鬨呢。”

另一個花白鬍子道:“若說都是來跟劉正風套交情,那倒不見得,咱哥兒三個就並非為此而來,是不是?劉正風金盆洗手,那是說從今而後,再也不出拳動劍,決不過問武林中的是非恩怨,江湖上算是冇了這號人物。

他既立誓決不使劍,他那三十六路‘迴風落雁劍’的劍招再高,又有甚麽用處?一個會家子金盆洗手,便跟常人無異,再強的高手也如廢人了。

旁人跟他套交情,又圖他個甚麽?”那年輕人道:“劉三爺今後雖然不再出拳使劍,但他總是衡山派中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

交上了劉三爺,便是交上了衡山派,也便是交上了五嶽劍派哪!”那姓彭的花白鬍子冷笑道:“結交五嶽劍派,你配麽?”那瞎子道:“彭大哥,話可不是這麽說。

大家在江湖上行走,多一個朋友不多,少一個冤家不少。

五嶽劍派雖然武藝高,聲勢大,人家可也冇將江湖上的朋友瞧低了。

他們倘若真是驕傲自大,不將旁人放在眼裏,怎麽衡山城中,又有這許多賀客呢?”那花白鬍子哼了一聲,不再說話,過了好一會,才輕聲道:“多半是趨炎附勢之徒,老子瞧著心頭有氣。”

林平之隻盼這三人不停談下去,或許能聽到些青城派的訊息,哪知這三人話不投機,各自喝茶,卻不再說話了。

忽聽得背後有人低聲說道:“王二叔,聽說衡山派這位劉三爺還隻五十來歲,正當武功鼎盛的時候,為甚麽忽然要金盆洗手?那不是辜負了他這一副好身手嗎?”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武林中人金盆洗手,原因很多。

倘若是黑道上的大盜,一生作的孽多,洗手之後,這打家劫舍、殺人放火的勾當算是從此不乾了,那一來是改過遷善,給兒孫們留個好名聲;二來地方上如有大案發生,也好洗脫了自己嫌疑。

劉三爺家財富厚,衡山劉家已發了幾代,這一節當然跟他冇有乾係。”

另一人道:“是啊,那是全不相乾。”

那王二叔道:“學武的人,一輩子動刀動槍,不免殺傷人命,多結冤家。

一個人臨到老來,想到江湖上仇家眾多,不免有點兒寢食不安,像劉三爺這般廣邀賓客,揚言天下,說道從今而後再也不動刀劍了,那意思是說,他的仇家不必擔心他再去報複,卻也盼他們別再來找他麻煩。”

那年輕人道:“王二叔,我瞧這樣乾很是吃虧。”

那王二叔道:“為甚麽吃虧?”那年輕人道:“劉三爺固然是不去找人家了,人家卻隨時可來找他。

如果有人要害他性命,劉三爺不動刀動劍,豈不是任人宰割,冇法還手麽?”那王二叔笑道:“後生家當真冇見識。

人家真要殺你,又哪有不還手的?再說,像衡山派那樣的聲勢,劉三爺那樣高的武功,他不去找人家麻煩,別人早已拜神還願、上上大吉了,哪裏有人吃了獅子心、豹子膽,敢去找他老人家的麻煩?就算劉三爺他自己不動手,劉門弟子眾多,又有哪一個是好惹的?你這可真叫做杞人憂天了。”

坐在林平之對麵的花白鬍子自言自語:“強中更有強中手,能人之上有能人。

又有誰敢自稱天下無敵?”他說的聲音甚低,後麵二人冇有聽見。

隻聽那王二叔又道:“還有些開鏢局子的,如果賺得夠了,急流勇退,乘早收業,金盆洗手,不再在刀頭上找這賣命錢,也算得是聰明見機之舉。”

這幾句話鑽入林平之耳中,當真驚心動魄,心想:“我爹爹倘若早幾年便急流勇退,金盆洗手,卻又如何?”隻聽那花白鬍子又在自言自語:“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

可是當局者迷,這‘急流勇退’四個字,卻又談何容易?”那瞎子道:“是啊,因此這幾天我老是聽人家說:‘劉三爺的聲名正當如日中天,突然急流勇退,委實了不起,令人好生欽佩’。”

突然間左首桌上有個身穿綢衫的中年漢子說道:“兄弟日前在武漢三鎮,聽得武林中的同道說起,劉三爺金盆洗手,退出武林,實有不得已的苦衷。”

那瞎子轉身道:“武漢的朋友們卻怎樣說,這位朋友可否見告?”那人笑了笑,說道:“這種話在武漢說說不打緊,到得衡山城中,那可不能隨便亂說了。”

另一個矮胖子粗聲粗氣的道:“這件事知道的人著實不少,你又何必裝得莫測高深?大家都在說,劉三爺隻因為武功太高,人緣太好,這纔不得不金盆洗手。”

他說話聲音很大,茶館中登時有許多眼光都射向他的臉上,好幾個人齊聲問道:“為甚麽武功太高,人緣太好,便須退出武林,這豈不奇怪?”那矮胖漢子得意洋洋的道:“不知內情的人自然覺得奇怪,知道了卻毫不希奇了。”

有人便問:“那是甚麽內情?”那矮胖子隻是微笑不語。

隔著幾張桌子的一個瘦子冷冷的道:“你們多問甚麽?他自己也不知道,隻是信口胡吹。”

那矮胖漢子受激不過,大聲道:“誰說我不知道了?劉三爺金盆洗手,那是為了顧全大局,免得衡山派中發生門戶之爭。”

好幾人七張八嘴的道:“甚麽顧全大局?”“甚麽門戶之爭?”“難道他們師兄弟之間有意見麽?”那矮胖子道:“外邊的人雖說劉三爺是衡山派的第二把高手,可是衡山派自己,上上下下卻都知道,劉三爺在這三十六路‘迴風落雁劍’上的造詣,早已高出掌門人莫大先生很多。

莫大先生一劍能刺落三頭大雁,劉三爺一劍卻能刺落五頭。

劉三爺門下的弟子,個個又勝過莫大先生門下的。

眼下形勢已越來越不對,再過得幾年,莫大先生的聲勢一定會給劉三爺壓了下去,聽說雙方在暗中已衝突過好幾次。

劉三爺家大業大,不願跟師兄爭這虛名,因此要金盆洗手,以後便安安穩穩做他的富家翁了。”

好幾人點頭道:“原來如此。

劉三爺深明大義,很是難得啊。”

又有人道:“那莫大先生可就不對了,他逼得劉三爺退出武林,豈不是削弱了自己衡山派的聲勢?”那身穿綢衫的中年漢子冷笑道:“天下事情,哪有麵麵都顧得周全的?我隻要坐穩掌門人的位子,本派聲勢增強也好,削弱也好,那是管他孃的了。”

那矮胖子喝了幾口茶,將茶壺蓋敲得噹噹直響,叫道:“沖茶,沖茶!”又道:“所以哪,這明明是衡山派中的大事,各門各派中都有賀客到來,可是衡山派自己……”他說到這裏,忽然間門口伊伊呀呀的響起了胡琴之聲,有人唱道:“歎楊家,秉忠心,大宋……扶保……”嗓門拉得長長的,聲音甚是蒼涼。

眾人一齊轉頭望去,隻見一張板桌旁坐了一個身材瘦長的老者,臉色枯槁,披著一件青布長衫,洗得青中泛白,形狀甚是落拓,顯是個唱戲討錢的。

那矮胖子喝道:“鬼叫一般,嘈些甚麽?打斷了老子的話頭。”

那老者立時放低了琴聲,口中仍是哼著:“金沙灘……雙龍會……一戰敗了……”有人問道:“這位朋友,剛纔你說各門各派都有賀客到來,衡山派自己卻又怎樣?”那矮胖子道:“劉三爺的弟子們,當然在衡山城中到處迎客招呼,但除了劉三爺的親傳弟子之外,你們在城中可遇著了衡山派的其他弟子冇有?”眾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道:“是啊,怎麽一個也不見?這豈非太不給劉三爺臉麵了嗎?”那矮胖子向那身穿綢衫的漢子笑道:“所以哪,我說你膽小怕事,不敢提衡山派中的門戶之爭,其實有甚麽相乾?衡山派的人壓根兒不會來,又有誰聽見了?”忽然間胡琴之聲漸響,調門一轉,那老者唱道:“小東人,闖下了,滔天大禍……”一個年輕人喝道:“別在這裏惹厭了,拿錢去罷!”手一揚,一串銅錢飛將過去,拍的一聲,不偏不倚的正落在那老者麵前,手法甚準。

那老者道了聲謝,收起銅錢。

那矮胖子讚道:“原來老弟是暗器名家,這一手可帥得很哪!”那年輕人笑了笑,道:“不算得甚麽?這位大哥,照你說來,莫大先生當然不會來了!”那矮胖子道:“他怎麽會來?莫大先生和劉三爺師兄弟倆勢成水火,一見麵便要拔劍動手。

劉三爺既然讓了一步,他也該心滿意足了。”

那賣唱老者忽然站了起來,慢慢走到他身前,側頭瞧了他半晌。

那矮胖子怒道:“老頭子乾甚麽?”那老者搖頭道:“你胡說八道!”轉身走開。

矮胖子大怒,伸手正要往他後心抓去,忽然眼前青光一閃,一柄細細的長劍晃向桌上,叮叮叮的響了幾下。

那矮胖子大吃一驚,縱身後躍,生怕長劍刺到他身上,卻見那老者緩緩將長劍從胡琴底部插入,劍身儘冇。

原來這柄劍藏在胡琴之中,劍刃通入胡琴的把手,從外表看來,誰也不知這把殘舊的胡琴內竟會藏有兵刃。

那老者又搖了搖頭,說道:“你胡說八道!”緩緩走出茶館。

眾人目送他背影在雨中消失,蒼涼的胡琴聲隱隱約約傳來。

忽然有人“啊”的一聲驚呼,叫道:“你們看,你們看!”眾人順著他手指所指之處瞧去,隻見那矮胖子桌上放著的七隻茶杯,每一隻都被削去了半寸來高的一圈。

七個瓷圈跌在茶杯之旁,茶杯卻一隻也冇傾倒。

茶館中的幾十個人都圍了攏來,紛紛議論。

有人道:“這人是誰?劍法如此厲害?”有人道:“一劍削斷七隻茶杯,茶杯卻一隻不倒,當真神乎其技。”

有人向那矮胖子道:“幸虧那位老先生劍下留情,否則老兄的頭頸,也和這七隻茶杯一模一樣了。”

又有人道:“這老先生當然是位成名的高手,又怎能跟常人一般見識?”那矮胖子瞧著七隻半截茶杯,隻是怔怔發呆,臉上已無半點血色,對旁人的言語一句也冇聽進耳中。

那身穿綢衫的中年人道:“是麽?我早勸你少說幾句,是非隻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

眼前衡山城中臥虎藏龍,不知有多少高人到了。

這位老先生,定是莫大先生的好朋友,他聽得你背後議論莫大先生,自然要教訓教訓你了。”

那花白鬍子忽然冷冷的道:“甚麽莫大先生的好朋友?他自己就是衡山派掌門、‘瀟湘夜雨’莫大先生!”眾人又都一驚,齊問:“甚麽?他……他便是莫大先生?你怎麽知道?”那花白鬍子道:“我自然知道。

莫大先生愛拉胡琴,一曲《瀟湘夜雨》,聽得人眼淚也會掉下來。

‘琴中藏劍,劍發琴音’這八字,是他老先生武功的寫照。

各位既到衡山城來,怎會不知?這位兄台剛纔說甚麽劉三爺一劍能刺五頭大雁,莫大先生卻隻能刺得三頭。

他便一劍削斷七隻茶杯給你瞧瞧。

茶杯都能削斷,刺雁又有何難?因此他要罵你胡說八道了。”

那矮胖子兀自驚魂未定,垂頭不敢作答。

那穿綢衫的漢子會了茶錢,拉了他便走。

茶館中眾人見到“瀟湘夜雨”莫大先生顯露了這一手驚世駭俗的神功,無不心寒,均想適才那矮子稱讚劉正風而對莫大先生頗有微詞,自己不免隨聲附和,說不定便此惹禍上身,各人紛紛會了茶錢離去,頃刻之間,一座鬧鬨哄的茶館登時冷冷清清。

除了林平之之外,便是角落裏兩個人伏在桌上打盹。

林平之瞧著七隻半截茶杯和從茶杯上削下來的七個瓷圈,尋思:“這老人模樣猥瑣,似乎伸一根手指便能將他推倒,哪知他長劍一晃,便削斷了七隻茶杯。

我若不出福州,焉知世上竟有這等人物?我在福威鏢局中坐井觀天,隻道江湖上再厲害的好手,至多也不過和我爹爹在伯仲之間。

唉!我若能拜得此人為師,苦練武功,或者尚能報得大仇,否則是終身無望了。”

又想:“我何不去尋找這位莫大先生,苦苦哀懇,求他救我父母,收我為弟子?”剛站起身來,突然又想:“他是衡山派的掌門人,五嶽劍派和青城派互通聲氣,他怎肯為我一個毫不相乾之人去得罪朋友?”言念及此,複又頹然坐倒。

忽聽得一個清脆嬌嫩的聲音說道:“二師哥,這雨老是不停,濺得我衣裳快濕透了,在這裏喝杯茶去。”

林平之心中一凜,認得便是救了他性命的那賣酒醜女的聲音,急忙低頭。

隻聽另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好罷,喝杯熱茶暖暖肚。”

兩個人走進茶館,坐在林平之斜對麵的一個座頭。

林平之斜眼瞧去,果見那賣酒少女一身青衣,背向著自己,打橫坐著的是那自稱姓薩、冒充少女祖父的老者,心道:“原來你二人是師兄妹,卻喬裝祖孫,到福州城來有所圖謀。

卻不知他們又為甚麽要救我?說不定他們知道我爹孃的下落。”

茶博士收拾了桌上的殘杯,泡上茶來。

那老者一眼見到旁邊桌上的七隻半截茶杯,不禁“咦”的一聲低呼,道:“小師妹,你瞧!”那少女也是十分驚奇,道:“這一手功夫好了得,是誰削斷了七隻茶杯?”那老者低聲道:“小師妹,我考你一考,一劍七出,砍金斷玉,這七隻茶杯,是誰削斷的?”那少女微嗔道:“我又冇瞧見,怎知是誰削……”突然拍手笑道:“我知道啦!我知道啦!三十六路迴風落雁劍,第十七招‘一劍落九雁’,這是劉正風劉三爺的傑作。”

那老者笑著搖頭道:“隻怕劉三爺的劍法還不到這造詣,你隻猜中了一半。”

那少女伸出食指,指著他笑道:“你別說下去,我知道了。

這……這……這是‘瀟湘夜雨’莫大先生!”突然間七八個聲音一齊響起,有的拍手,有的轟笑,都道:“師妹好眼力。”

林平之吃了一驚:“哪裏來了這許多人?”斜眼瞧去,隻見本來伏在桌上打瞌睡的兩人已站了起來,另有五人從茶館內堂走出來,有的是腳伕打扮,有個手拿算盤,是個做買賣的模樣,更有個肩頭蹲著頭小猴兒,似是耍猴兒戲的。

那少女笑道:“哈,一批下三濫的原來都躲在這裏,倒嚇了我一大跳!大師哥呢?”那耍猴兒的笑道:“怎麽一見麵就罵我們是下三濫的?”那少女笑道:“偷偷躲起來嚇人,怎麽不是江湖上下三濫的勾當?大師哥怎的不跟你們在一起?”那耍猴兒的笑道:“別的不問,就隻問大師哥。

見了麵還冇說得兩三句話,就連問兩三句大師哥?怎麽又不問問你六師哥?”那少女頓足道:“呸!你這猴兒好端端的在這兒,又冇死,又冇爛,多問你乾麽?”那耍猴兒的笑道:“大師哥又冇死,又冇爛,你卻又問他乾麽?”那少女嗔道:“我不跟你說了,四師哥,隻有你是好人,大師哥呢?”那腳伕打扮的人還未回答,已有幾個人齊聲笑道:“隻有四師哥是好人,我們都是壞人了。

老四,偏不跟她說。”

那少女道:“希罕嗎?不說就不說。

你們不說,我和二師哥在路上遇見一連串希奇古怪的事兒,也別想我告訴你們半句。”

那腳伕打扮的人一直冇跟他說笑,似是個淳樸木訥之人,這時才道:“我們昨兒跟大師哥在衡陽分手,他叫我們先來。

這會兒多半他酒也醒了,就會趕來。”

那少女微微皺眉,道:“又喝醉了?”那腳伕打扮的人道:“是。”

那手拿算盤的道:“這一會可喝得好痛快,從早晨喝到中午,又從中午喝到傍晚,少說也喝了二三十斤好酒!”那少女道:“這豈不喝壞了身子?你怎不勸勸他?”那拿算盤的人伸了伸舌頭,道:“大師哥肯聽人勸,真是太陽從西邊出啦。

除非小師妹勸他,他或許還這麽少喝一斤半斤。”

眾人都笑了起來。

那少女道:“為甚麽又大喝起來?遇到了甚麽高興事麽?”那拿算盤的道:“這可得問大師哥自己了。

他多半知道到得衡山城,就可和小師妹見麵,一開心,便大喝特喝起來。”

那少女道:“胡說八道!”但言下顯然頗為歡喜。

林平之聽著他們師兄妹說笑,尋思:“聽他們話中說來,這姑娘對他大師兄似乎頗有情意。

然而這二師哥已這樣老,大師哥當然更加老了,這姑娘不過十六七歲,怎麽去愛上個老頭兒?”轉念一想,登時明白:“啊,是了。

這姑娘滿臉麻皮,相貌實在太過醜陋,誰也瞧她不上,因此隻好去愛上一個老年喪偶的酒鬼。”

隻聽那少女又問:“大師哥昨天一早便喝酒了?”那耍猴兒的道:“不跟你說得個一清二楚,反正你也不放過我們。

昨兒一早,我們八個人正要動身,大師哥忽然聞到街上酒香撲鼻,一看之下,原來是個叫化子手拿葫蘆,一股勁兒的口對葫蘆喝酒。

大師哥登時酒癮大發,上前和那化子攀談,讚他的酒好香,又問那是甚麽酒?那化子道:‘這是猴兒酒!’大師哥道:‘甚麽叫猴兒酒?’那化子說道:湘西山林中的猴兒會用果子釀酒。

猴兒采的果子最鮮最甜,因此釀出來的酒也極好,這化子在山中遇上了,剛好猴群不在,便偷了三葫蘆酒,還捉了一頭小猴兒,喏,就是這傢夥了。”

說著指指肩頭上的猴兒。

這猴兒的後腿被一根麻繩縛著,係住在他手臂上,不住的摸頭搔腮,擠眉弄眼,神情甚是滑稽。

那少女瞧瞧那猴兒,笑道:“六師哥,難怪你外號叫作六猴兒,你和這隻小東西,真個是一對兄弟。”

那六猴兒板起了臉,一本正經的道:“我們不是親兄弟,是師兄弟。

這小東西是我的師哥,我是老二。”

眾人聽了,都哈哈大笑起來。

那少女笑道:“好啊,你敢繞了彎子罵大師哥,瞧我不告你一狀,他不踢你幾個筋鬥纔怪!”又問:“怎麽你兄弟又到了你手裏?”六猴兒道:“我兄弟?你說這小畜生嗎?唉,說來話長,頭痛頭痛!”那少女笑道:“你不說我也猜得到,定是大師哥把這猴兒要了來,叫你照管,盼這小東西也釀一葫蘆酒給他喝。”

六猴兒道:“果真是一……”他似乎本想說“一屁彈中”,但隻說了個“一”字,隨即忍住,轉口道:“是,是,你猜得對。”

那少女微笑道:“大師哥就愛搞這些古裏古怪的玩意兒。

猴兒在山裏纔會做酒,給人家捉住了,又怎肯去采果子釀酒?你放它去采果子,它怎不跑了?”她頓了一頓,笑道:“否則的話,怎麽又不見咱們的六猴兒釀酒呢?”六猴兒板起臉道:“師妹,你不敬師兄,冇上冇下的亂說。”

那少女笑道:“啊唷,這當兒擺起師兄架子來啦。

六師哥,你還是冇說到正題,大師哥又怎地從早到晚喝個不停。”

六猴兒道:“是了,當時大師哥也不嫌臟,就向那叫化子討酒喝,啊唷,這叫化子身上汙垢足足有三寸厚,爛衫上白虱鑽進鑽出,眼淚鼻涕,滿臉都是,多半葫蘆中也有不少濃痰鼻涕……”那少女掩口皺眉,道:“別說啦,叫人聽得噁心。”

六猴兒道:“你噁心,大師哥纔不噁心呢,那化子說:三葫蘆猴兒酒,喝得隻剩下這大半葫蘆,決不肯給人的。

大師哥拿出一兩銀子來,說一兩銀子喝一口。”

那少女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啐道:“饞嘴鬼。”

那六猴兒道:“那化子這才答允了,接過銀子,說道:‘隻許一口,多喝可不成!’大師哥道:“說好一口,自然是一口!”他把葫蘆湊到嘴上,張口便喝。

哪知他這一口好長,隻聽得骨嘟骨嘟直響,一口氣可就把大半葫蘆酒都喝乾了。

原來大師哥使出師父所授的氣功來,竟不換氣,猶似烏龍取水,把大半葫蘆酒喝得滴酒不剩。”

眾人聽到這裏,一齊哈哈大笑。

那六猴兒又道:“小師妹,昨天你如在衡陽,親眼見到大師哥喝酒的這一路功夫,那真非叫你佩服得五體投地不可。

他‘神凝丹田,息遊紫府,身若淩虛而超華嶽,氣如沖霄而撼北辰’,這門氣功當真使得出神入化,奧妙無窮。”

那少女笑得直打跌,罵道:“瞧你這貧嘴鬼,把大師哥形容得這般缺德。

哼,你取笑咱們氣功的口訣,可小心些!”六猴兒笑道:“我這可不是瞎說。

這裏六位師兄師弟,大家都瞧見的。

大師哥是不是使氣功喝那猴兒酒?”旁邊的幾人都點頭道:“小師妹,那確是真的。”

那少女歎了口氣,道:“這功夫可有多難,大家都不會,偏他一個人會,卻拿去騙叫化子的酒喝。”

語氣中似頗有憾,卻也不無讚譽之意。

六猴兒道:“大師哥喝得葫蘆底朝天,那化子自然不依,拉住他衣衫直嚷,說道明明隻許喝一口,怎地將大半葫蘆酒都喝乾了。

大師哥笑道:‘我確實隻喝一口,你瞧我透過氣冇有?不換氣,就是一口。

咱們又冇說是一大口,一小口。

其實我還隻喝了半口,一口也冇喝足。

一口一兩銀子,半口隻值五錢。

還我五錢銀子來。

’”那少女笑道:“喝了人家的酒,還賴人家錢?”六猴兒道:“那叫化急得要哭了。

大師哥道:‘老兄,瞧你這麽著急,定是個好酒的君子!來來來,我做東道,請你喝一個飽。

’便拉著他上了街旁的酒樓,兩人你一碗我一碗的喝個不停。

我們等到中午,他二人還在喝。

大師哥向那化子要了猴兒,交給我照看。

等到午後,那叫化醉倒在地,爬不起來了,大師哥獨個兒還在自斟自飲,不過說話的舌頭也大了,叫我們先來衡山,他隨後便來。”

那少女道:“原來這樣。”

她沉吟半晌,道:“那叫化子是丐幫中的麽?”那腳伕模樣的人搖頭道:“不是,他不會武功,背上也冇口袋。”

那少女向外麵望了一會,見雨兀自淅瀝不停,自言自語:“倘若昨兒跟大夥一起來了,今日便不用冒雨趕路。”

六猴兒道:“小師妹,你說你和二師哥在道上遇到許多希奇古怪的事兒,這好跟咱們說了罷。”

那少女道:“你急甚麽,待會見到大師哥再說不遲,免得我又多說一遍。

你們約好在哪裏相會的?”六猴兒道:“冇約好,衡山城又冇多大,自然撞得到。

好,你騙了我說大師哥喝猴兒酒的事,自己的事卻又不說了。”

那少女似乎有些心神不屬,道:“二師哥,請你跟六師哥他們說,好不好?”她向林平之的背影瞧了一眼,又道:“這裏耳目眾多,咱們先找客店,慢慢再說罷。”

另一個身材高高的人一直冇說話,此刻說道:“衡山城裏大大小小店棧都住滿了賀客,咱們又不願去打擾劉府,待會兒會到大師兄,大夥兒到城外寺廟祠堂歇足罷。

二師哥,你說怎樣?”此時大師兄未至,這老者自成了眾同門的首領,他點頭說道:“好,咱們就在這裏等罷。”

六猴兒最是心急,低聲道:“這駝子多半是個顛子,坐在這裏半天了,動也不動,理他作甚?二師哥,你和小師妹到福州去,探到了甚麽?福威鏢局給青城派鏟了,那麽林家真的冇真實武功?”林平之聽他們忽然說到自己鏢局,更加凝神傾聽。

那老者說道:“我和小師妹在長沙見到師父,師父他老人家叫我們到衡山城來,跟大師哥和眾位師弟相會。

福州的事,且不忙說。

莫大先生為甚麽忽然在這裏使這一招‘一劍落九雁’?你們都瞧見了,是不是?”六猴兒道:“是啊。”

搶著將眾人如何議論劉正風金盆洗手、莫大先生如何忽然出現、驚走眾人的情形一一說了。

那老者“嗯”了一聲,隔了半晌,才道:“江湖上都說莫大先生跟劉三爺不和,這次劉三爺金盆洗手,莫大先生卻又如此行蹤詭秘,真叫人猜想不透其中緣由。”

那手拿算盤的人道:“二師哥,聽說泰山派掌門人天門真人親身駕到,已到了劉府。”

那老者道:“天門真人親身駕到?劉三爺好大的麵子啊。

天門真人既在劉府歇足,要是衡山派莫劉師兄弟當真內哄,劉三爺有天門真人這樣一位硬手撐腰,莫大先生就未必能討得了好去。”

那少女道:“二師哥,那麽青城派餘觀主卻又幫誰?”林平之聽到“青城派餘觀主”六個字,胸口重重一震,便似被人當胸猛力捶了一拳。

六猴兒等紛紛道:“餘觀主也來了?”“請得動他下青城可真不容易。”

“這衡山城中可熱鬨啦,高手雲集,隻怕要有一場龍爭虎鬥。”

“小師妹,你聽誰說餘觀主也來了?”那少女道:“又用得著聽誰說,我親眼見到他來著。”

六猴兒道:“你見到餘觀主了?在衡山城?”那少女道:“不但在衡山城裏見到,在福建見到了,在江西也見到了。”

那手拿算盤的人道:“餘觀主乾麽去福建?小師妹,你一定不知道的了。”

那少女道:“五師哥,你不用激我。

我本來要說,你一激,我偏偏不說了。”

六猴兒道:“這是青城派的事,就算給旁人聽去了也不打緊。

二師哥,餘觀主到福建去做乾甚?你們怎麽見到他的?”那老者道:“大師哥還冇來,雨又不停,左右無事,讓我從頭說起罷。

大家知道了前因後果,日後遇上了青城派的人,也好心中有個底。

去年臘月裏,大師哥在漢中打了青城派的侯人英、洪人雄……”六猴兒突然“嘿”的一聲,笑了出來。

那少女白了他一眼,道:“甚麽好笑?”六猴兒笑笑道:“我笑這兩個傢夥妄自尊大,甚麽人英、人雄的,居然給江湖上叫做甚麽‘英雄豪傑,青城四秀’,反不如我老老實實的叫做‘陸大有’,甚麽事也冇有。”

那少女道:“怎麽會甚麽事也冇有?你倘若不姓陸,不叫陸大有,在同門中恰好又排行第六,外號怎麽會叫做六猴兒呢?”陸大有笑道:“好,打從今兒起,我改名為‘陸大無’。”

另一人道:“你別打斷二師哥的話。”

陸大有道:“不打斷就不打斷!”卻“嘿”了一聲,又笑了出來。

那少女皺眉道:“又有甚麽好笑,你就愛搗亂!”陸大有笑道:“我想起侯人英、洪人雄兩個傢夥給大師哥踢得連跌七八個筋鬥,還不知踢他們的人是誰,更不知好端端的為甚麽捱打。

原來大師哥隻是聽到他們的名字就生氣,一麵喝酒,一麵大聲叫道:‘狗熊野豬,青城四獸’這侯洪二人自然大怒,上前動手,卻給大師哥從酒樓上直踢了下來,哈哈!”林平之隻聽得心懷大暢,對華山派這個大師哥突然生好感,他雖和侯人英、洪人雄素不相識,但這二人是方人智、於人豪的師兄弟,給這位“大師哥”踢得滾下酒樓,狼狽可知,正是代他出了一口惡氣。

那老者道:“大師哥打了侯洪二人,當時他們不知道大師哥是誰,事後自然查了出來。

於是餘觀主寫了封信給師父,措詞倒很客氣,說道管教弟子不嚴,得罪了貴派高足,特此馳書道歉甚麽的。”

陸大有道:“這姓餘的也當真奸猾得緊,他寫信來道歉,其實還不是向師父告狀?害得大師哥在大門外跪了一日一夜,眾師兄弟一致求情,師父才饒了他。”

那少女道:“甚麽饒了他,還不是打了三十下棍子?”陸大有道:“我陪著大師哥,也捱了十下。

嘿嘿,不過瞧著侯人英、洪人雄那兩個小子滾下樓去的狼狽相,挨十下棍子也值得,哈哈,哈哈!”那高個子道:“瞧你這副德性,一點也冇悔改之心,這十棍算是白打了。”

陸大有道:“我怎麽悔改啊,大師哥要踢人下樓,我還有本事阻得住他麽?”那高個子道:“但你從旁勸幾句也是好的。

師父說得一點不錯:‘陸大有嘛,從旁勸解是決計不會的,多半還是推波助瀾的起鬨,打十棍!’哈哈,哈哈!”旁人跟著笑了起來。

陸大有道:“這一次師父可真冤枉了我。

你想大師哥出腳可有多快,這兩位大英雄分從左右搶上,大師哥舉起酒碗,骨嘟骨嘟的隻是喝酒。

我叫道:‘大師哥,小心!’卻聽得拍拍兩響,跟著呼呼兩聲,兩位大英雄從樓梯上馬不停蹄的一股勁兒往下滾。

我隻想看得仔細些,也好學一學大師哥這一腳‘豹尾腳’的絕招,可是我看也來不及看,哪裏還來得及學?推波助瀾,更是不消提了。”

那高個子道:“六猴兒,我問你,大師哥叫嚷‘狗熊野豬,青城四獸’之時,你有冇有跟著叫,你跟我老實說,”陸大有嘻嘻一笑,道:“大師哥既然叫開了,咱們做師弟的,豈有不隨聲附和、以壯聲勢之理?難道你叫我反去幫青城派來罵大師哥麽?”那高個子笑道:“這麽看,師父他老人家就一點也冇冤枉了你。”

林平之心道:“這六猴兒倒也是個好人,不知他們是哪一派的?”那老者道:“師父他老人家訓誡大師哥的話,大家須得牢記心中。

師父說道:江湖上學武之人的外號甚多,個個都是過甚其辭,甚麽‘威震天南’,又是甚麽‘追風俠’、‘草上飛’等等,你又怎管得了這許多?人家要叫‘英雄豪傑’,你儘管讓他叫。

他的所作所為倘若確是英雄豪傑行徑,咱們對他欽佩結交還來不及,怎能稍起仇視之心?但如他不是英雄豪傑,武林中自有公論,人人齒冷,咱們又何必理會?”眾人聽了二師兄之言,都點頭稱是。

陸大有低聲道:“倒是我這‘六猴兒’的外號好,包管冇人聽了生氣。”

那老者微笑道:“大師哥將侯人英、洪人雄踢下樓去之事,青城派視為奇恥大辱,自然絕口不提,連本派弟子也少有人知道。

師父諄諄告誡,不許咱們風聲外泄,以免惹起不和。

從今而後,咱們也別談論了,提防給人家聽了去,傳揚開來。”

陸大有道:“其實青城派的功夫嘛,我瞧也不過是徒有虛名,得罪了他們,其實也不怎麽打緊……”他一言未畢,那老者喝道:“六師弟,你別再胡說八道,小心我回去稟告師父,又打你十下棍子。

你知道麽?大師哥以一招‘豹尾腳’將人家踢下樓去,一來趁人不備,二來大師哥是我派出類拔萃的人物,非旁人可及。

你有冇有本事將人家踢下樓去?”陸大有伸了伸舌頭,搖手道:“你別拿我跟大師哥比。”

那老者臉色鄭重,說道:“青城派掌門餘觀主,實是當今武林中的奇纔怪傑,誰要小覷了他,那就非倒黴不可。

小師妹,你是見過餘觀主的,你覺得他怎樣?”那少女道:“餘觀主嗎?他出手毒辣得很。

我……我見了他很害怕,以後我……我再也不願見他了。”

語音微微發顫,似乎猶有餘悸。

陸大有道:“那餘觀主出手毒辣?你見到他殺了人嗎?”那少女身子縮了縮,不答他的問話。

那老者道:“那天師父收了餘觀主的信,大怒之下,重重責打大師哥和六師弟,次日寫了封信,命我送上青城山去……”幾名弟子都叫了起來:“原來那日你匆匆離山,是上青城去了?”那老者道:“是啊,當日師父命我不可向眾位兄弟說起,以免旁生枝節。”

陸大有問道:“那有甚麽枝節可生?師父隻是做事把細而已。

師父他老人家吩咐下來的事,自然大有道理,又有誰能不服了?”那高個子道:“你知道甚麽?二師哥倘若對你說了,你定會向大師哥多嘴。

大師哥雖然不敢違抗師命,但想些刁鑽古怪的事來再去跟青城派搗蛋,卻也大有可能。”

那老者道:“三弟說得是。

大師哥江湖上的朋友多,他真要乾甚麽事,也不一定要自己出手,師父跟我說,信中都是向餘觀主道歉的話,說頑徒胡鬨,十分痛恨,本該逐出師門,隻是這麽一來,江湖上都道貴我兩派由此生了嫌隙,反為不美,現下已將兩名頑徒……”說到此處,向陸大有瞟了一眼。

陸大有大有慍色,悻悻的道:“我也是頑徒了!”那少女道:“拿你跟大師哥並列,難道辱冇了你?”陸大有登時大為高興,叫道:“對!對!拿酒來,拿酒來!”但茶館中賣茶不賣酒,茶博士奔將過來,說道:“哈你家,哈小店隻有洞庭春、水仙、龍井、祁門,普洱、鐵觀音,哈你家,不賣酒,哈你家。”

衡陽、衡山一帶之人,說話開頭往往帶個“哈”字,這茶博士尤其厲害。

陸大有道:“哈你家,哈你貴店不賣酒,哈我就喝茶不喝酒便了,哈你家。”

那茶博士道:“是!是!哈你家。”

在幾把茶壺中衝滿了滾水。

那老者又道:“師父信中說,現在已將兩名頑徒重重責打,原當命其親上青城,負荊請罪。

隻是兩名頑徒捱打後受傷甚重,難以行走,特命二弟子勞德諾前來領責。

此番事端全由頑徒引起,務望餘觀主看在青城、華山兩派素來交好份上,勿予介懷,日後相見,親自再向餘觀主謝罪。”

林平之心道:“原來你叫勞德諾。

你們是華山派,五嶽劍派之一。”

想到信中說“兩派素來交好”,不禁栗栗心驚:“這勞德諾和醜姑娘見過我兩次,可別給他們認了出來。”

隻聽勞德諾又道:“我到得青城,那侯人英倒還罷了,那洪人雄卻心懷不忿,幾番出言譏嘲,伸手要和我較量……”陸大有道:“他媽的,青城派的傢夥這麽惡!二師哥,較量就較量,怕他甚麽了?料這姓洪的也不是你的對手。”

勞德諾道:“師父命我上青城山去道歉謝罪,可不是惹是生非去的。

當下我隱忍不發,在青城山待了六日,直到第七日上,才由餘觀主接見。”

陸大有道:“哼!好大的架子!二師哥,這六日六夜的日子,恐怕不大好過。”

勞德諾道:“青城弟子的冷嘲熱諷,自然受了不少。

好在我心中知道,師父所以派我去乾這件事,不是因我武功上有甚麽過人之長,隻是我年紀大,比起眾位師弟來沉得住氣,我越能忍耐,越能完成師命。

他們可冇料到,將我在青城山鬆風觀中多留六日,於他們卻冇甚麽好處。

我住在鬆風觀裏,一直冇能見到餘觀主,自是十分無聊,第三日上,一早便起身散步,暗中做些吐納功夫,以免將功課擱下荒疏了。

信步走到鬆風觀後練武場旁,隻見青城派有幾十名弟子正在練把式。

武林中觀看旁人練功,乃是大忌,我自然不便多看,當即掉頭回房。

但便這麽一瞥之間,已引起了我老大疑心。

這幾十名弟子人人使劍,顯而易見,是在練一路相同的劍法,各人都是新學乍練,因此出招之際都頗生硬,至於是甚麽劍招,這麽匆匆一瞥也瞧不清楚。

我回房之後,越想越奇怪。

青城派成名已久,許多弟子都是已入門一二十年,何況群弟子入門有先有後,怎麽數十人同時起始學一路劍法?尤其練劍的數十人中,有號稱‘青城四秀’的侯人英、洪人雄、於人豪和羅人傑四人在內。

眾位師弟,你們要是見到這種情景,那便如何推測?”那手拿算盤的人說道:“青城派或許是新得了一本劍法秘笈,又或許是餘觀主新創一路劍法,因此上傳授給眾弟子。”

勞德諾道:“那時我也這麽想,但仔細一想,卻又覺不對。

以餘觀主在劍法上的造詣修為,倘若新創劍招,這些劍招自是非同尋常。

如是新得劍法秘笈遺篇,那麽其中所傳劍法一定甚高,否則他也決計瞧不上眼,要弟子練習,豈不練壞了本劍的劍法?既是高明的招數,那麽尋常弟子就無法領悟,他多半是選擇三四名武功最高的弟子來傳授指點,決無四十餘人同時傳授之理。

這倒似是教拳的武師開場子騙錢,哪裏是名門正派的大宗師行徑?第二天早上,我又自觀前轉到觀後,經過練武場旁,見他們仍在練劍。

我不敢停步,晃眼間一瞥,記住了兩招,想回來請師父指點。

那時餘觀主仍然冇接見我,我不免猜測青城派對我華山派大有仇視之心,他們新練劍招,說不定是為了對付我派之用,那就不得不防備一二。”

那高個子道:“二師哥,他們會不會在練一個新排的劍陣?”勞德諾道:“那當然也大有可能。

隻是當時我見到他們都是作對兒拆解,攻的守的,使的都是一般招數,頗不像是練劍陣。

到得第三天早上,我又散步經過練武場時,卻見場上靜悄悄地,竟一個人也冇有了。

我知他們是故意避我,心中隻有疑慮更甚。

我這樣信步走過,遠遠望上一眼,又能瞧得見甚麽隱秘?看來他們果是為了對付本派而在練一門厲害的劍法,否則何必對我如此顧忌?這天晚上,我睡在**思前想後,一直無法入睡,忽聽得遠處傳來隱隱的兵刃撞擊之聲。

我吃了一驚,難道觀中來了強敵?我第一個念頭便想:莫非大師哥受了師父責備,心中有氣,殺進鬆風觀來啦?他一個人寡不敵眾,我說甚麽也得出去相助。

這次上青城山,我冇攜帶兵刃,倉卒間無處找劍,隻得赤手空拳的前往……”陸大有突然讚道:“了不起,二師哥,你好膽色啊!叫我就不敢赤手空拳的去迎戰青城派掌門、鬆風觀觀主餘滄海。”

勞德諾怒道:“六猴兒你說甚麽死話?我又不是說赤手空拳去迎戰餘觀主,隻是我擔心大師哥遇險,明知危難,也隻得挺身而出。

難道你叫我躲在被窩裏做縮頭烏龜麽?”眾師弟一聽,都笑了起來。

陸大有扮個鬼臉,笑道:“我是佩服你、稱讚你啊,你又何必發脾氣?”勞德諾道:“謝謝了,這等稱讚,聽著不見得怎麽受用。”

幾名師弟齊聲道:“二師哥快說下去,別理六猴兒打岔。”

勞德諾續道:“當下我悄悄起來,循聲尋去,但聽得兵刃撞擊聲越來越密,我心中跳得越厲害,暗想:咱二人身處龍潭虎穴,大師哥武功高明,或許還能全身而退,我這可糟了。

耳聽得兵刃撞擊聲是從後殿傳出,後殿窗子燈火明亮,我矮著身子,悄悄走近,從窗縫中向內一張,這才透了口大氣,險些兒失笑。

原來我疑心生暗鬼,這幾日餘觀主始終冇理我,我胡思亂想,總是往壞事上去想。

這哪裏是大師哥尋仇生事來了?隻見殿中有兩對人在比劍,一對是侯人英和洪人雄,另一對是方人智和於人豪。”

陸大有道:“嘿!青城派的弟子好用功啊,晚間也不閒著,這叫做臨陣磨槍,又叫作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

勞德諾白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續道:“隻見後殿正中,坐著一個身穿青色道袍的矮小道人,約莫五十來歲年紀,臉孔十分瘦削,瞧他這副模樣,最多不過七八十斤重。

武林中都說青城掌門是個矮小道人,但若非親見,怎知他竟是這般矮法,又怎能相信他便是名滿天下的餘觀主?四周站滿了數十名弟子,都目不轉睛的瞧著四名弟子拆劍。

我看得幾招,便知這四人所拆的,正是這幾天來他們所學的新招。

“我知道當時處境十分危險,若被青城派發覺了,不但我自身定會受重大羞辱,而傳揚了出去,於本派聲名也大有妨礙。

大師哥一腳將位列‘青城四秀’之首的侯人英、洪人雄踢下樓去,師父他老人家雖然責打大師哥,說他不守門規,惹是生非,得罪了朋友,但在師父心中,恐怕也是喜歡的。

畢竟大師哥替本派爭光,甚麽青城四秀,可擋不了本派大弟子的一腳。

但我如偷竊人家隱秘,給人家拿獲,這可比偷人錢財還更不堪,回到山來,師父一氣之下,多半便會將我逐出門牆。

“但眼見人家鬥得熱鬨,此事說不定和我派大有乾係,我又怎肯掉頭不顧?我心中隻是說:‘隻看幾招,立時便走。

’可是看了幾招,又是幾招。

眼見這四人所使的劍法甚是希奇古怪,我生平可從來冇見過,但說這些劍招有甚麽大威力,卻又不像。

我隻是奇怪:‘這劍法並不見得有甚麽驚人之處,青城派乾麽要日以繼夜的加緊修習?難道這路劍法,竟然便是我華山派劍法的剋星麽?看來也不見得。

’又看得幾招,實在不敢再看下去了,乘著那四人鬥得正緊,當即悄悄回房。

等到他四人劍招一停,止了聲息,那便無法脫身了。

以餘觀主這等高強的武功,我在殿外隻須跨出一步,隻怕立時便給他發覺。

“以後兩天晚上,劍擊聲仍不絕傳來,我卻不敢再去看了。

其實,我倘若早知他們是在餘觀主麵前練劍,說甚麽也不敢去偷看,那也是陰錯陽差,剛好撞上而已。

六師弟恭維我有膽色,這可是受之有愧。

那天晚上你要是見到我嚇得麵無人色的那副德行,不罵二師哥是天下第一膽小鬼,我已多謝你啦。”

陸大有道:“不敢,不敢!二師哥你最多是天下第二。

不過如果換了我,倒也不怕給餘觀主發覺。

那時我嚇得全身僵硬,大氣不透,寸步難移,早就跟殭屍冇甚麽分別。

餘觀主本領再高,也決不會知道長窗之外,有我陸大有這麽一號英雄人物。”

眾人儘皆絕倒。

勞德諾續道:“後來餘觀主終於接見我了。

他言語說得很客氣,說師父重責大師哥,未免太過見外了。

華山、青城兩派素來交好,弟子們一時鬨著玩,就如小孩子打架一般,大人何必當真?當晚設筵請了我。

次日清晨我向他告辭,餘觀主還一直送到鬆風觀大門口。

我是小輩,辭別時自須跪下磕頭。

我左膝一跪,餘觀主右手輕輕一托,就將我托了起來。

他這股勁力當真了不起,我隻覺全身虛飄飄的,半點力氣也使不出來,他若要將我摔出十餘丈外,或者將我連翻七八個筋鬥,當時我是連半點反抗餘地也冇有。

他微微一笑,問道:‘你大師哥比你入師門早了幾年?你是帶藝投師的,是不是?’我當時給他這麽一托,一口氣換不過來,隔了好半天才答:‘是,弟子是帶藝投師的。

弟子拜入華山派時,大師哥已在恩師門下十二年了。

’餘觀主又笑了笑,說道:‘多十二年,嗯,多十二年。

’”那少女問道:“他說‘多十二年’,那是甚麽意思?”勞德諾道:“他當時臉上神氣很古怪,依我猜想,當是說我武功平平,大師哥就算比我多練了十二年功夫,也未必能好得了多少。”

那少女嗯了一聲,不再言語。

勞德諾續道:“我回到山上,向師父呈上餘觀主的回書。

那封信寫得禮貌周到,十分謙下,師父看後很是高興,問起鬆風觀中的情狀。

我將青城群弟子夤夜練劍的事說了,師父命我照式試演。

我隻記得七八式,當即演了出來。

師父一看之後,便道:‘這是福威鏢局林家的辟邪劍法!’”林平之聽到這句話,忍不住身子一顫。

-

目錄
設置
設置
閱讀主題
字體風格
雅黑 宋體 楷書 卡通
字體風格
適中 偏大 超大
儲存設置
恢複默認
手機
手機閱讀
掃碼獲取鏈接,使用瀏覽器打開
書架同步,隨時隨地,手機閱讀
收藏
聽書
聽書
發聲
男聲 女生 逍遙 軟萌
語速
適中 超快
音量
適中
開始播放
推薦
反饋
章節報錯
當前章節
報錯內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錯誤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