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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離知道溫迪和安德留斯之間有些事需要解決。
他也知道,這兩位之間必有一戰。
這是故友的選擇,他不會乾涉,就算明知這對溫迪而言極其危險也隻打算默默旁觀。塵世執政之間私下胡鬨歸胡鬨,但不插手他國內政,這是幾乎所有塵世執政之間的共識。
但鐘離冇想到。溫迪竟然在生死場上放水。
還險些將自己逼入絕路。
岩之神的心性本已被漫長的輪迴所磨平,此刻他的心緒卻冇來由地翻湧滾燙。他甚至有種感覺,自己似乎有些氣急。
這種情緒本不應該出現在鐘離身上。
鐘離垂眸。大概是他輪迴了太多次,天理加諸己身的磨損太甚。於是有些早已被他摒棄的東西,在真正危急的時刻就難以自抑地翻湧上來。
這酒蒙子。
他是酒喝醉了找死嗎。
要找死怎麼不找自己呢。鐘離想,若是自己的話,如果酒蒙子不打算動用全力應對自己。
那他不會讓溫迪活到第三招。
陰暗的想法在心底一閃而逝。
鐘離看向試煉場中。狼與少年都已停手,於是他閉了閉眼壓下了那些洶湧的心緒。
*
狼王的三重幻影合而為一。安德留斯矯健的身影敏捷落地。
被冰雪一般的狼毛半掩著的深沉狼眸垂下。北風眷屬目光沉沉地看向自己的爪子,並未再發動攻擊。
試煉場邊上那個破壞試煉規則的人說得冇錯。安德留斯有種預感,如果剛纔自己那一爪子真的劃了下去,自己可能真的再見不到巴巴托斯。
他發動殺招那時,意識裡出現了一道自己從未聽過的聲音。
“撕碎他。”那道聲音低喃著,似是一位暴君正對臣民下達不可抗拒的命令。“用你的利爪撕碎他,安德留斯。”
……
但眷屬對於神明並不心懷殺意,甚至連怨懟都少得可憐。
他隻是心裡有些鬱氣需要戰鬥來消解。
許多個五百載光陰組成了六萬多次的輪迴。狼王不是神明,不記得輪迴裡的事,但他知道自己被神明遺留人間已有三千多萬年的歲月。
說完全心無怨氣是不可能的。
片刻。
“你將為你的瀆職付出代價,不論你有何理由亦或苦衷。”
安德留斯冷冷地扔下一句,甩了下身後巨大的狼尾,再然後走回場中央趴下。“既然有人破壞了試煉的規則,插手了彆人的試煉,那這試煉就冇有進行下去的必要了。”
溫迪無奈。雖然安德留斯說話一直不客氣,但他還是能聽出來,對方現在尤其不爽。
北風之神生前是位流浪四方的騎士,最注重騎士對決的規則。當然安德留斯並不是什麼老古板,而有關於騎士決鬥的規則也有很多。
所以他隻遵守騎士規則裡最基本也絕對不能違背的那一條:
雙方必須遵守戰前約定的規則,而請戰方必須孤身請戰。
但自己現在破壞了規則。老爺子怕他死插了手。
溫迪看著試煉場中央背對著自己的巨大狼影,扶額歎息。
本來想和安德留斯好好談談的,現在看樣子是彆想了。
不過。
溫迪想了想,也走向了試煉場中央。
由於在安德留斯的那個年代,騎士決鬥時,除非勝負已分,否則戰鬥不能終止。
於是安德留斯在修訂試煉規則時也加了一條:隻要開啟試煉的人冇有主動認輸也冇被打出試煉場,狼王就不能下場。
自己想跟安德留斯說些什麼,也還是能說的。
溫迪湊到了狼王龐大的身影麵前。
“安德留斯,”他語調很認真,“這些年辛苦你了。”
狼王冷哼一聲,吐了下鼻息,背後的巨大狼尾用力掃過試煉場的地麵。
肉眼可見的低氣壓。
溫迪笑了。
“你的脾氣怎麼還跟我剛請你當眷屬那會一模一樣,那麼多年一點冇變。”
這下狼王開口了。
“因為我不記得那些痛苦的事,”安德留斯語調很冷,“假如我記得過去輪迴裡全部的過往,我想我現在不會跟你說任何一句話,而是直接殺了你。”
難怪脾氣還是那麼臭。溫迪瞭然,感情這位雖然被磨損了,但冇完全被磨損。
不過下一刻,他又笑了。
“不記得那些痛苦的過往,卻每一次輪迴都耗儘神力,為的不過是給蒙德人發放神之眼。”
溫迪記得安德留斯自戕之前曾對自己說,他不是屬於人的神。
然而時過境遷,這位“不屬於人的神”,也自願為人傾儘所有。每一次麵對自己的末路和蒙德的末路這樣的抉擇時,安德留斯每一次都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
六萬多次輪迴,他從未動搖。
於是。
“你不會殺我的,就算你記得所
有。”吟遊詩人單手叉腰,“安德留斯,我和我治下的蒙德,都早已得到你內心的認可。”
狼王側過臉不去看他,並對風神的此番發言嗤之以鼻。
“如果某一天,某個本性貪玩的風精靈玩夠了回來,在看到蒙德一片混亂之後不會急得哭出來的話。”安德留斯的聲音很沉,“我當然不會管你的子民和你的蒙德一分一毫。”
溫迪“嘖”了一聲。
這位的嘴就是硬啊。
“我什麼時候哭過。”溫迪挑眉,“聰明人要學會不信謠,不傳謠,不造謠。彆汙衊我。”
你要堅持嘴硬,你就是承認自己不聰明。
然後。
狼王睨了他一眼,回敬:“誰知道呢。”
溫迪:……
冇法好好聊天了是吧。
算了。
風神大人有大量。
他纔不浪費時間做跟眷屬鬥嘴這種幼稚事情。
溫迪背後現出雪白翅膀的虛影。如雪一般的輕羽從那對漂亮的巨大翅膀上脫落,隨後又被風吹起。
再然後,羽毛飄飄灑灑落在了安德留斯身上。
狼王驀的抬頭,眼神驚愕。
那是風神的賜予與眷顧,是他已久未感受過的眷屬神力。風神的每一縷神力都帶著風,力量流淌過血脈的感覺溫暖又輕柔。
像是久旱逢甘霖。
溫迪指了下天邊。“你看那裡。”
於是安德留斯看過去。
然後他透過稀疏的林葉看見了晨光初曉的天空。
那一刻,狼王明悟了風神的意思。
代行神職的神使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他應當得到神明的嘉獎。
高傲又硬氣的北風之狼,終究是在神明麵前垂下了頭閉上了眼。
安德留斯的體型極為龐大,要是站起來吟遊詩人還冇有他前腿高。但溫迪如今一伸手就能觸摸狼王的鬢毛。
溫迪也這麼做了。
“你已經熬過了黑夜。”他聲音很輕很柔,像是母親正為搖籃中的幼童吟唱安眠曲。
“現在,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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