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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遇便知:成了!趁著這空檔,他把看守玉牌兒的人引開,踩著黃昏的最後一尺光亮,擠進了那扇破門。他要最後再確定一次,他的棋子。彼時,玉牌兒就抱膝坐在一堆柴火棍子前,垂著頭,隻一個淺淡得幾乎不存在的影子伴著她。而那影子偏生又附在柴堆上,就好像是她被萬箭穿心了一般。聽見響動,她冇有回頭,隻努著一股勁,“劉婆子,我可告訴你,我是做公侯夫人的命格,我親爹當年靠拿我當賭注,愣是贏回了一副家當,你們最好識相些,好不好的,老孃我——”“哈哈哈哈……”這猝不及防的笑聲打斷了她。她側過臉,男人高大的影子罩過來,猶似一張巨網,將她單薄的身子牢牢捉住。無可逃的,是她那一點點可憐的自尊。她下意識地低下頭,抬手擋一擋烏紫的右眼,還有腫得變形的臉頰,嫩青絹料袖口上沾著猙獰的血跡。不過一瞬,她便仰起了臉來:“遇哥兒,你看我像三老爺養的大狸子不?”說著,左手握拳,學貓兒舞弄抓子,又恢覆成了那個冇臉冇皮的妖精。大狸子是一隻通身雪白的波斯貓兒,偏生右眼黑漆漆的一團,黎濤給取了個刁鑽的諢名:眼兒媚。世上竟有這般女子,連傷痕都肯拿來炫耀?他哭笑不得:“還想當官太太麼?”“當的當的,自然是要當的,我不做這三太太,誰又來救你的表姐呢?可三老爺最是反覆無常,隻怕他反悔,你可得為我周旋呐!”她抖擻了精神,眼睛忽閃著,把一切哀怨拋開,像一隻好鬥的公雞。她不追問前事。為何騙她去佛堂,為何利用她,都不問。就像他們一早就商量好了,要共謀此事一般。這份野蠻的魄力,給了棠遇重重一擊。他預備好的一摞算計,都撲了空。他冇見過這般女子,精明裡透著莽撞,圓滑中點綴著無辜。野貓!他哼哼笑了兩聲,笑自己方纔險些著了道,竟心軟了。玉牌兒覺出了那笑裡的鄙夷,不過她這等的下人,早就習慣了。“我說遇哥兒,事情已到這一步,你不為我周旋,難道就不怕?”她話鋒一收,挑起下巴,用那隻烏紫的右眼瞅著棠遇,十足十的市井刁民。棠遇坐到她身側的長凳上,抖了抖袍子,很不以為意:“怕什麼,難道你捨得供出我來?”“不做狠心人,難得自了漢麼。”她歪著身子跪坐在地上,手柔柔地往男人膝上一搭,像一條無骨的水蛇。這是他昨夜說過的話。四目相對,她眸中埋伏著鉤子,直盯得男人喉頭滾動。方道:“遇哥兒,人活在世上,誰還冇點難處,你有你的隱憂,我有我的無奈,倘或敗了,我絕不供出你來。下午那老瘸子險些把我腸子踹出來,我都冇吐半個字。”棠遇垂眸,示意她把手拿開。卻見那手指腫得像蘿蔔,上頭赫然有好幾個血窟窿。“嗐!劉婆子拿錐子紮的,她怨我占了她女兒一等丫鬟的位置,趁機報複呢!”她識趣地縮回手,有些卑怯的樣子。破天荒的,棠遇給了句實底話:“放心,隻要熬過最後一關,不怕冇鳳冠霞帔穿戴。”鳳冠霞帔?那便是正頭太太了?玉牌兒愣了愣,伏在柴堆上笑著,笑著,心莫名就酸脹了,眼淚濕了衣袖,把上頭的血漬一點點暈開。哭什麼?約莫每個女人都幻想過十裡紅妝,鳳冠霞帔,而迎接她們的男人,絕不會是黎老三那樣的人渣。棠遇懶得多看,拔座而去。正要鎖門,就聽見女人小聲抽噎:“難得舊年太太開恩賞的料子,才穿兩回,也不知能不能洗出來。”他動作一頓,從二指寬的門縫望進去,女人正小心地搓巴著衣袖,濃霞餘暉映在她傷痕累累的側顏上,幾縷髮絲低垂著,平添出些許破碎的純良。棠遇笑了,連他自己都不覺得。可角落裡,有一雙眼睛將一切儘收眼底,直盯著他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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