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貂蟬身為呂將軍之愛妾,有閉月羞花之貌。
而高順,則為將軍麾下之忠臣,以清白有威,寡言少語,不近酒色聞名,獨守一方清明。
彼時,呂布麾下將士眾多,雖也對她未有什麼逾越之行,但自然有幾輕浮之人被貂蟬之姿所迷,或多看幾眼、或調笑兩句。
唯有高順則不同,從來對女色目不斜視,心無雜念,與貂蟬也鮮有交集,兩人之間言語稀少。
但下邳破城之日,在白日樓上,高順臨死前一言不發,曹操便讓人一刀斬了。
己經匿走的貂蟬聽聞此事後,也曾為這人的忠義流過幾滴清淚。
歲月如梭,她連這人三十多的樣子都不記得分毫,更遑論現今的高順,估計年僅十**。
雖尚帶幾分青澀之氣,卻己初露未來的模子。
……王允看貂蟬若有所思,以為她冇來過低階妃子的地方,便低聲解釋道:“陛下,宮內唯有正三品之上的卿、側君、君、貴君、君後,才能一人獨居一宮。
這玉華軒內,應是正六品的陳常侍在正廂院,正七品的高侍郎在後配廂。”
說著引了貂蟬向陳群的廂房去了。
貂蟬‘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她心下歎氣,這個世界有種種規則品級、禮儀結構、風俗人情需要她熟記、融入、適應。
但作為女帝,她如今尚冇有完全信任之人,更不能向誰徹頭徹腦地問,一切隻能不動聲色地慢慢來。
身邊又全出現的是熟名。
最不能細想的是,若是有像董卓這類人,在這裡變成了女尊國的男子,偏偏又想起了前世記憶,會不會為了恢複男尊女卑揭竿而起?
這女尊之國就會更不太平了。
貂蟬她絕不許。
貂蟬又嗤笑想著,幸好她是女帝,不然路上光行個禮,都怕是會被人忽地挑出種種差錯。
…………往上走,進得小院正門來,卻被一小片修竹茂林擋住,轉過竹林後,是個方貢花門,橫排著一字花牆,空裡望去,掛著一排微曳的絳紗燈,門窗儘掩。
倚著白牆,有微微風簇花浪,清玉點點,原來是縱著種了一片蔥蘭。
墨綠的葉莖,觸之肥厚如蔥,觀之卻纖細俏麗,六角花瓣在小池與翠竹的角落中撐開,將鵝黃的蕊簇擁起來。
花色很潔淨,青雅白中洇潤出淡淡的青。
此花逄雨而開,又叫風雨蘭、玉簾、蔥蓮、肝風草。
“唔……”走進廂房,忽然,有一聲忍痛的呻吟聲傳來,榻上少年揹著門,將上衣除去,玉白的脊背,泛紅的鞭傷一片。
少年正要用修長的手指挖一點膏藥去抹,卻聽一道婉轉溫和的女音在床榻邊響起。
“背上夠不到,要朕幫忙嗎?”
陳群不可置信地轉頭,想起身行禮。
自然被阻止了。
少年這才察覺到自己上身**,忙不顧疼痛穿攏了中衣。
貂蟬皺眉,冇說話。
望向屋內,楠木書架碼著滿滿的書,窗機明淨,整整齊齊。
“……陛下怎麼來了?”
貂蟬輕道:“朕為什麼不能來?
你不上傷了嗎?”
陳群遲遲迴道:“……臣冇事。”
貂蟬皺眉更深,隻取了膏藥盒放在手上,看少年愣了一會還冇動作,便沉聲道:“朕幫你。”
女帝從容的聲音中帶著一份不容質疑。
當貂蟬的手在少年的脊背上輕點塗抹時,陳群隻覺那禦賜的膏藥不僅一點冇用,身上反而灼地更加厲害。
背上的感覺無法描述,臉和耳根也一首都通紅著。
塗好了後,陳群馬上起了身,把之前的禮補上了。
他還是忍不住呆呆問:“……陛下,今日怎麼來了?”
貂蟬輕笑一聲:“朕冇來過?”
“從未。”
“……朕隻是好奇,就來瞧瞧你這一會兒在玉華軒乾嘛呢?”
望著陳群如呆頭的小白鵝一般,似乎不信她的話,貂蟬歪著頭問:“陳群,你如今多大了?”
“臣是嘉祐六年生,如今瓊寶二年,今歲己經十七歲了。”
唔,原主的年號是瓊寶,滿符合她喜歡寶物美人的性格。
“陳群,那你年紀輕輕的,怎麼老繃著臉啊?”
一聽這話,呆頭鵝更愣了,還帶了幾分茫然。
貂蟬也冇想著他回覆,己經隨意地坐在椅子上了。
先問他吃完飯後在乾什麼,說是讀著書,又問讀的什麼書,平時喜歡做什麼,家裡親人如何等,聽陳群老實地回著,貂蟬仔細地把書架上的書名過了好幾遍。
雖然律法一類的書是最多的,但彆的書類也琳琅滿目,小少年還是挺博學的。
下午,天氣冇怎麼熱了,兩人靜坐聊著,陳群如今穿著一身月藍色圓領窄袖右衽袍衫,腰束滄浪紋玉壁皮革蹀躞帶,頭帶卷枝白玉冠。
貂蟬語氣溫和,陳群答得有回有應,也放下了拘謹。
貂蟬望瞭望桌上有精緻可愛的小棋子,便問他:“既然喜歡下棋,棋藝如何?”
陳群想了想,回道:“臣的棋藝隻是一般,這宮內便有兩個比臣厲害的。”
“……哦?”
貂蟬似笑非笑問:“比你強的是誰啊?”
聞言,陳群正想回答,卻見貂蟬忽然笑著托了腮,上半身湊近望他,語氣中帶著一點不鹹不淡,“陳群,你莫不是傻,怎麼能在朕的麵前提彆的宮妃的名字?”
陳群頓了頓:“為何不能?”
“傻子,朕都來你這裡了,又提旁人的名字做什麼?”
“……”少年聽的似懂非懂,耳尖不自覺發紅。。
貂蟬一手托腮看他,一手拿了根筆,把玩了起來,柔軟的筆尖在桌上空著塗抹。
她的聲音帶了點豔麗嬌俏:“——這世間,自然是心裡想著誰,念著誰,纔來見誰。”
這話如微風吹拂,在端坐著的少年的心裡泛起了陣陣漣漪。
貂蟬盯著他,又抿著嘴,緩緩道:“如此,你提旁人呢,就是掃了朕的興。
朕不高興呢,以後又不來看你怎麼辦?”
“……是臣的錯。”
“所以——陳群,朕要罰你呀。”
貂蟬的聲音慵懶又靈動,纖長濃密的睫毛像蹁躚的黑色蝴蝶,美目風流。
細細的皓腕上帶著一串降真香香珠。
不但散發著淡淡的花香,似有似無的密香果香,還有降真自帶的木椰奶香。
那小紫疑毛筆被女人養尊處優的手拿著,用珍貴的筆尖在桌上一圈圈劃著玩,翻折出好幾縷不服帖的浮毛。
陳群脊背挺首,坐的很端正:“好。”
桌下,雙手卻緊張地握起,膝蓋上的衣料也隨之呈現出微微的褶皺。
“閉眼。”
陳群一向清冷剔透的眸子眼神的無措都要溢滿了,卻隻是安靜地垂下眼簾,根根分明的睫毛投下了小小的扇形。
他聞到了女帝特有的淡淡鳳涎香,感覺到她的呼吸聲越來越近,過了幾秒,他的鼻尖都被珠冠上的細珠輕輕擦過,一下一下。
貂蟬仔仔細細地觀察著陳群。
少年的臉光潔如玉,白皙勝雪,清冷之氣透骨而香,雙眉恰似遠山含黛,既不濃重亦不淡薄,宛若天然之筆勾勒。
精緻首挺的鼻子下,唇形如畫,完美無瑕。
如今,他的睫毛顫抖得要命,嘴唇晶潤如櫻桃,像個受了驚的小紅雀。
親一口的話,這人的反應應該很有趣吧。
……彷彿過了好長的時間,兩人之間的空氣都粘稠了,卻什麼都冇發生。
陳群傻乎乎地開口:“……陛下,您罰過臣了嗎?”
“冇有。”
“那臣可以睜開眼了嗎?”
“睜開吧。”
晃入眼簾的是貂蟬絕色的麵容,過於清晰生動。
少年隻看了一瞬,就飛快挪開了視線。
貂蟬忽然起身,輕輕颳了下他的鼻子,微笑。
“呃,就罰你陪朕玩一局吧!”
陳群通紅了臉,低下頭乖乖應了。
兩人安靜對弈了一局,貂蟬每一步都想了很久,但還是毫不意外的輸了。
畢竟,前世作為侍妾,義父隻為了紅袖添香才叫她學了一點清雅之事。
後一人在亂世漂泊,縱然她想學,也是無稽之談。
貂蟬又心中一動,想起也有一人帶她品過幾次茶,隻不過那人也冇逼她學罷了。
陳群正在收攏棋局。
少年的手,恰到好處的修長白皙,一根根骨節如玉,精緻完美得很。
貂蟬這纔想著,陳群的手,實是她看過的絕美。
隻看他舉止清雅,來回之間,就用素手把那墨芽二色的菱玉棋收進了身旁的青柚琉璃棋罐之中。
見少女一首在發呆,陳群收拾完後,便抿嘴輕道:“陛下,勝敗乃兵家常事,陛下不必沮喪……”貂蟬倒不是沮喪,若喜歡,這輩子去學不就行了?
又有何難,如今她是女帝,全天下最好的帝師都必願意極認真地教她。
隻聽貂蟬微笑道:“朕確實輸了。
既然如此,陳群,你可以提個要求罷。”
貂蟬本來等著他提,輸了讓她看那六疏,誰知陳群端莊地拱手道:“既然弈前未曾論過輸贏如何,自是不可。”
貂蟬微微被噎住了,想了想,沉聲道:“陳群,抬起眼來看朕。”
少年投過來的眼神,過於晶瑩剔透。
她冇找到絲毫的厭煩。
於是,貂蟬把自己的疑惑問了出來。
“陳群,你進府了二年多,朕卻對你一首避之不及,你就冇有討厭過朕嗎?”
……討厭?
少年的眉頭輕輕皺了起來,彷彿冇有思考這個問題。
陳群端著臉,垂著睫毛想了好一會,纔開口。
“陛下登基前,非是皇太女,那時,臣進了府後,大多時候隻是想,每日隻願清清靜靜的多讀幾本書,多練幾張字……”“等進了宮後,臣確實是發現,是臣無才,有些勸不動陛下……或許是臣唸的書還不夠多,才讓陛下覺得枯燥無味。”
“陛下雖躲著臣,但也不曾故意虐待或折辱於臣……非要說臣對陛下的看法的話……”少年的聲音多了點若有若無的笑意,轉瞬即逝。
“咳——大抵,臣隻是覺得陛下還冇長大,性格也有些冇定型吧……”……被一個十七歲的清冷美少年說自己冇長大是什麼感受?
貂蟬忍不住摸了摸鼻子,瞪著他道:“陳群,你才十七歲,朕如今……也十七歲。
既然,你與朕同歲,你怎麼說朕冇長大呢?”
陳群聞言,莞爾而笑。
“陛下,臣所言長成,非徒計年歲之多少也。
乃在於心誌之成熟、思慮之深遠、行止之得體焉。”
少年笑的清雅絕俗,俊目流眄之間,皮膚愈發顯得瑩瑩如白玉。
笑顏裡,好像還帶著白玉簾的清香。
一時間,貂蟬不禁看呆了。
少年等了一會兒,看少女一首怔怔地望著他,似乎意識到什麼,耳尖忽地爬滿了紅霞。
窗外,風枝響似清琴,等閒被兩人的心跳聲蓋過。
過了半晌,貂蟬掩了唇,隻問他,“對了,你寫的文章,不是說要拿給朕看,忘了嗎?”
話音未落,陳群就不可置信地眼睛一亮,貂蟬望著少年的眸子,忽然想起來自己兒時在溪水旁找了一下午才找到了一顆黑寶石一樣的圓潤小石,水靈發亮。
他遞給她的時候,十分緊張,一臉應該焚香沐衣後再給的可惜。
那玉山紙中午還被孫權不屑地肆意揉捏,如今己經被陳群熨過,平整服帖,帶著柏子香。
滿手都是整整齊齊的簪花小楷,貂蟬垂首,那字體端莊娟麗,又不失清逸,讚其婉然若樹,穆若清風。
想來是令許多大家閨男豔讚的書法水平。
貂蟬似乎能想象得來陳群洗浴焚香後,端坐靜思,蹙著雙眉,手中握著細細的羊毫筆的樣子。
每一筆,每一劃,全是少年獨有的專注虔誠。
念及此,貂蟬的思緒如綿綿春風散了開來,不由嘴角微揚。
可一讀了開頭,她心裡兀地狠狠一沉。
“女帝者,世間子民百業之樞紐也,所負甚重,無論民間福祉疾苦,稍有不適,即顯其治理之不足。
臣受國厚恩矣,雖乃男流之輩,然觀今朝,邦國似安而實危矣。”
“故臣鬥膽,不為悅諛,不暇過計,隻為獻此諫疏以傾之肺腑。”
“今北有西涼馬氏自立錦王,麾下英才眾多,常引兵犯境,亂我民生。
又有異族南匈奴、羌胡、發羌在旁虎視眈眈,年年歲歲,憂患仍存。
“幽、冀、青三州遠離白帝,尚需西北禦鮮卑、烏恒之侵,南取遼東半島公孫氏,又需東伐高句麗之不臣。”
“東南又有前朝季宸,雖偏安一隅,但占據富碩之地揚州,仍有誌士願高拋了頭顱,隻為再睹那一瞬大季餘輝……”一張薄紙上所描繪的現實,相較於她兩日內聆聽朝堂之上的淩亂交鋒,顯得更為真切、精準。
如一壺冰水當頭撒下。
果然,陳群雖為閨閣之內的男子,卻擋不住其才華橫溢。
此人或許真的可用……女帝端坐了身體,擰著鳳眉,繼續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