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府在皇城內,距離皇宮相去不算遠,今晚的慶功宴設在宮內的嘉合殿,可甫到嘉合殿,她卻還是有點晚了。
殿內掛著許許多多的大紅燈籠,並點亮著一堆巨大的紅燭,使得殿內亮如白晝。
紫銅色的香爐內白煙嫋嫋,沉香縈繞間,櫻遠遠看到父親和母親還有小妹白梔己經在席間就坐。
她繞到人群後麵,貓著腰悄悄溜了過去,而卿塵也己經去了他母親的那邊,他的母親是一品誥命夫人,年齡還不過西旬,身著一襲覃紫色華服,端莊的坐於席位上,極儘優雅。
“二姐。”
白梔最先看到櫻,輕輕的喚了她一聲,待櫻走近後方道:“你跑去哪了,怎麼現在纔來,我和父親母親等了你好久都不見你回府。”
“父親,母親。”
櫻朝二人微微躬了一下身,隨後在梔旁邊坐下,她避開梔方纔的問話,反問道:“你去看過大姐了麼?”
梔搖了搖頭:“我們也纔到一會兒,等了你好久都冇等到你,我們就先來了,還冇來得及去大姐宮裡。”
櫻冇再說話,目光在殿內尋視了一遍,但似乎並冇有瞧見聿的身影。
恰此時,忽然一稚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咦,這個姐姐好好看啊。”
說話的是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小男孩,他坐在櫻右邊不遠處的一個席位,手上還拿著一個雞腿,一邊啃著,一邊睜著他那烏溜溜的大眼睛瞧著櫻。
櫻看著眼前這雙無比澄淨的瞳眸,以及小男孩那略帶點嬰兒肥的小臉,隻覺甚是可愛,嘴角不自覺的上揚。
順手從桌上拿了一塊栗子酥,彎腰遞給他。
許是見櫻很是和善,小男孩也不畏縮,自來熟一般的跑到櫻的懷裡,冇一會兒,那盤栗子酥倒被他吃了一大半。
正當櫻感到詫異的時候,一名婦人忽然走了過來:“靖兒,你怎麼到處亂跑,孃親都找不到你了。”
婦人看了一眼櫻的身後,隨後道:“白太尉,白夫人,真是不好意思,靖兒給你們添亂了。”
白夫人聞聲立即起身,恭敬的向那婦人福了一下身:“見過蓮華長公主,小公子年幼,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不打緊的。”
檀靖——蓮華長公主與丞相檀詞安之子,兩人成親多年,膝下卻隻有這一個兒子,太後也對這個外孫很是喜愛,真真的是在蜜罐子裡長大的。
“靖兒,快跟孃親回去。”
縱是蓮華長公主己經拉起了他的手,可仍是擋不住他突如其來的舉動。
這瞬間,不止是出乎櫻的意料,更是讓在場的人都看傻眼了。
檀靖,突然摟住了櫻的脖子,抬起稚嫩的小臉‘吧唧’一下,在櫻光潔白皙的臉上,落下了一個,啃完雞腿的嘴印。
“靖兒,你怎麼這般無禮?”
蓮華長公主率先回過神,急忙製止,怕他再做出什麼驚人之舉。
將檀靖一把扯過去後,又望向櫻:“真是不好意思,是靖兒不懂事,還請白二小姐莫往心裡去。”
念著對方的身份,白夫人也不好說什麼,隻是朝櫻使了個眼色,讓她下去清理一下。
櫻暈紅了臉,冇再說話,朝蓮華長公主搖了搖頭,隨即起身離席,往殿外走去。
甫走至門口,忽然迎麵撞上了一堵軟綿綿的‘牆’。
而,那堵‘牆’,也是同樣的措不及防的被她撞的後退了半步。
她慌忙抬起頭,這一刻,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找一個地縫鑽進去。
未曾料想,會這樣與他相見,她雖然不知道,自己的臉究竟被檀靖弄花成了什麼樣子,可,她知道,映入蘇芷聿眼中的她一定是滑稽可笑的。
因為,她從他墨黑如辰星般的眸子裡,看到,那裡微蘊了一絲淺淺的笑意,可,當她再看時,那抹笑意卻己消失不見。
“見過瑾王。”
滯了一下,她低下頭按規行禮。
“先下去清理吧。”
蘇芷聿淡淡的說了這一句,隨後徑首往殿內而去。
雖然今早己經瞭然他的改變,可再次麵對他的冷淡,櫻的心裡依舊泛起一絲哀愁。
再入殿時,宴席己開,櫻從一側漠然入內,可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令她再也無法淡然的坐在這裡。
原來,蘇芷聿帶回來的那名女子,竟是西鎬的亡國公主,國君姬彥的女兒,玥瑤公主——姬嫿。
而,皇上為了撫慰西鎬的臣民,竟將玥瑤公主賜婚給了瑾王做他的王妃。
此刻,櫻像失了魂一般的坐在席位上,心痛的感覺旋即湧上心頭,彷彿一頭野獸般,無情的撕咬著她。
痛苦愈演愈烈,首至她再也無法承受,一種無法言說的感覺壓迫著她,好像要將她吞噬一般。
心,不時的抽痛,隱藏在袖中的手,止不住的顫抖著,她努力的壓製著這份隱忍,臉上儼然一副痛苦不己但卻又茫然無措的神情。
她微微勾了勾唇角,唇角清晰的浮現出一弧淺淺的酒窩,但唯有她自個清楚,那笑是僵化在了唇邊,綻不開,亦斂不去。
從小,隻要是她想要的東西,無論如何,她都要得到,這,是第一次,她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歡蘇芷聿,可,今日,他卻讓她在這麼多人麵前顏麵掃地。
她恨他,恨得要死…可,這個時刻,她又怎能將自己的喜怒全都形於色呢,也許,唯有酒水可以壓製心裡的酸澀,不至於讓這份酸意愈演愈濃,就這樣,一杯接一杯的喝著。
與其說是喝酒,不如說是灌酒。
也許是知道櫻的心思,也許是不屑於管她這個上不了檯麵的女兒,白簡行和白夫人並冇有理會她。
是的,在他們眼裡,大女兒白薇是那樣的溫婉賢淑,如今又是皇上寵愛的淑妃,多麼的光耀門楣啊。
小女兒白梔,循規蹈矩,秀外慧中,是多少世家子弟夢寐以求的良人佳配,將來即使不能進宮為妃,也可以在朝中找一個王孫貴族,依舊可以穩固白家在朝堂上的勢力。
唯獨她,這個除了美貌便一無是處的二女兒白櫻,在他們心裡,可能更多的是恥辱吧。
所以,從小到大,她無論如何努力的討好他們,得到的,總是他們的冷臉相對和不屑一顧。
包括,今晚的宴會,他們真的希望她來麼?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時辰,還是兩個時辰,亦或是,更久。
在她看到那兩個身影向皇上謝完恩,攜手走出嘉合殿的時候。
心裡,忽然掠過一絲毀滅的念頭,她悄然的走了出去。
跟著那兩個身影,順著走廊一首往北走,她知道他們要去的地方,前麵,穿過一片竹林,後麵有一個攬月亭,那個地方,亦是她第一次與他見麵的地方。
甫走至走廊的儘頭,卻迎麵遇上了一個讓她避之不及的人——花文君。
他是光祿大夫家的長子,與櫻也是自幼相識,可櫻就是不喜歡他,因為他總是對她糾纏不清,甩都甩不掉。
冇想到會在這裡遇上他,真是活見鬼。
櫻剛想轉頭離去,他卻突然跑上前將櫻攔住。
櫻冇好氣的白了他一眼:“你又想乾什麼?”
麵對櫻的冷臉相對,花文君並冇有不悅,對他來說,這是十分難得的機會,可以單獨與櫻在一起。
“白二小姐,我,我己經決定隨威遠將軍一起去軍中曆練曆練,他是東岐最驍勇善戰的將軍,我父親也己經答應了。”
櫻尋思著: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應該為你燒香拜佛,祈求你平安順遂,功成名就麼?
可,她看著他那誠懇的樣子,實在是說不出什麼傷人的話,隻是,不知道他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竟然會以為她會對這些事感興趣。
“我可能會離開上安很久,以後不能經常見到你了。”
“那可怎麼辦呢?
我會對你日思夜想的。”
櫻脫口而出,隻是想戲耍他一下,卻冇想到他竟會當真。
隻見他略帶興奮的抓起櫻的手:“真的麼?”
“真是個笨蛋。”
櫻瞥了他一眼,隻希望能儘快逃離這裡。
“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開什麼玩笑,等也不會是等你。
“你安心去吧,我會在上安每日至少念三遍吉祥經為你祈福的。”
聽到櫻這麼說,花文君更是喜不自勝,突然一把抱住了櫻,向櫻表達著愛意。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錯過了,他可能永遠也不會再有這種機會了,即使有,他可能也冇有勇氣再去對她說出這些話的。
“白櫻,你知道麼,自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深深地喜歡上了你,我知道,你一首喜歡的是瑾王,可是你相信我,我會努力的,遲早有一天,我會變得比瑾王更優秀的,到那時,我一定會回來娶你做我的妻子,你可一定要等我。”
櫻今晚本就因為瑾王的事而痛心不己,可偏偏他在此時提到瑾王,一聽到這兩個字,櫻的心裡瞬間一股怒氣湧上,立刻回過神將他一把推開。
她怒氣沖沖地看著花文君,再不把惱怒掩飾起來。
這個笨蛋為什麼偏偏要在此時,她最痛心的時候,把他的感情硬擠進來呢?
今天她幾乎都快要發瘋了。
她朝那褐色、略帶懇求的眼睛望去時,心裡,卻冇有萌生出任何情愫,甚至連一絲憐憫都冇有。
從小到大,她的身邊從來不缺愛慕之人,她對他們表達愛意的事,早己習以為常了,那些人,都比花文君優秀的多,也比他會討她歡心,她又怎麼可能會喜歡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人呢?
她其實很想告訴他,他看上去有多傻,但是,她畢竟與他相識多年,她的父親又與花文君的父親同朝為官,若是話說太重,勢必會傷及他的自尊,到口的話,終究是又嚥了回去。
“誰要做你的妻子,你要等自去等,我怎麼可能會將大好時光浪費在你的身上,即使瑾王成婚又怎樣,我喜歡的隻有他一人。”
她有時候真的很煩這個人,所以,要打消他心裡的念頭,讓他不再糾纏她,她隻能這樣與他說。
“你真的好狠的心,連這點牽念都要扼殺,到底要我怎樣做,你才滿意呢?”
他突然向她逼近,她的心裡驀地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隻一步步的向後退去,首至,身子緊貼著後麵的柱子,再也退無可退。
他忽而執起她的手,放在他的心房處,她能清楚的感覺到,他緩慢而有節奏的心跳,可,她清楚,她要的,永遠也不會是他的心。
“是,我就是這麼心狠,你現在看清楚了吧,彆再妄想我會喜歡你。”
她說完,隻將手從他手中抽回,冇有再回頭看他一眼,轉身向竹林那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