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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暮白天被抓去緊急培訓,夜裏躺床上睜眼失眠。
知道燕王活不過今年是一回事,懼怕婚禮儀式跟結婚後的未知生活是另一回事。
她不止一次地想,要是婚期能晚一點就好了,定在明年,她甚至都不用出閣。
偶爾被失眠折磨得道德值清零,她還會想定在十二月也行,剛出嫁就能喜提亡夫。
但婚期急也有急的好處。
比如她能理所當然地推掉所有請帖。
自從去年三月她裝傻開始,李家就很少很少收到給李暮的請帖,即便收到了,老太太也會替她推掉,免得有些人是想看李暮一個傻子的笑話才請她,同時避免李暮在外頭遇到什麽危險。
甚至就連自己家裏舉辦的宴會雅集,李暮也不用特地出現,或者隻需要跟在老太太身邊當個不會說話的吉祥物就行。
宮裏賜婚後,給李暮的請帖驟然多了起來,其中好些人家身份尊貴,李家得罪不起。
這個時候隻要搬出“婚期太急忙於籌備走不開”,就能把請帖退了。
七月初七乞巧節的邀約最多,然後是七月初八李暮的生辰。
李暮光是看到那些雪花片一樣飛來李府的請帖就想死,一一推掉後,李暮對婚期太近的不滿消弭了許多。
李暮穿越前的生日和穿越後是一樣的,都是農曆七月初八,生日當天李暮收到了許多禮物,就連錢氏孃家那邊也給她送了支累絲百寶嵌花卉的金簪。
昭明長公主聽林棲梧說李暮總在練字,就送了一塊金鑲玉的瑞獸鎮紙,一道送來的還有顧池的白玉荷葉水洗,和林棲梧的剔紅茶花紋毛筆。
燕王府那邊,吳管事也早就提醒了林卻,說七月初八是李暮的生日,長公主府都備下了禮物,他們這邊自然也不能少。
林卻哪裏知道要送自己的未婚妻什麽禮物纔算好,索性讓吳管事去準備,就連禮單也隻是略略看一眼,隻在當天吳管事出門送禮物前去了趟花園,在開滿荷花的池子裏剪了幾支讓他一並帶上。
到了李府,錢氏同吳管事說著客套話,李暮僵在一旁做背景,視線掃過一堆禮物,最後停在了那幾支嬌豔欲滴的荷花荷葉上。
她定定地看了許久,發現其中一支好像還是並蒂蓮。
牛哇,就算穿越前她也隻在照片上看過並蒂蓮,實物可是第一次見。
吳管事注意到李暮在看什麽,笑得見牙不見眼,回去後樂顛顛地把李暮喜歡那捧荷花的事情告訴給林卻聽。
“老奴可冇說那荷花是王爺你親自剪的,但李姑娘就是喜歡,不錯眼地看著呢。”
林卻被吳管事那副恨不得他們倆百年好合恩恩愛愛的模樣給逗笑了:“不必如此,就算她不喜歡,我也不會勉強她。”
明明是大度的話,吳管事聽了卻有些愁:哪有丈夫不在乎妻子喜好的,不過是還未放心上罷了。
相比送禮的熱鬨,李暮的生日宴就要簡單許多,並未大操大辦,宴上也隻有自家人,主打一個穩字。
七月十六那日,不用去上課的林棲梧來李家玩,自從知道李暮要成為自己的嫂嫂,她比以前更黏李暮,錢氏也會在林棲梧來的時候,放李暮過去見她。
林棲梧還是和李雲溪形影不離,倆小姑娘賴在李暮這,到了傍晚都不想走。
電量耗儘的李暮開始走神,回過神聽見林棲梧問能不能讓她在李家住幾天。
李雲溪:“你不想回家嗎?”
林棲梧一臉悲憤:“不想回,這輩子都不想回了。”
李暮看向林棲梧,林棲梧怕李暮誤會,忙說:“不是家裏不好,是有個我討厭的傢夥回來了。”
“誰呀?”李雲溪問。
林棲梧咬牙切齒道:“林晏安,我大哥的養子,我大哥不滿他久不歸家,故意叫人不給他收拾屋子,他現在暫時住長公主府。”
李雲溪冇明白,看看李暮又看看林棲梧:“你大哥不是燕王嗎?他的養子?”
林棲梧點頭:“嗯,就比我大兩歲,還得叫我姑姑,但他人心眼忒壞,所以我想在你這住幾天,等他回了燕王府我再回家去。”
倆小姑娘就能不能住下這件事展開了討論,還準備去問問大人,冇再聊那個燕王養子。
一旁的李暮則是纔想起書中這號人物,心裏默默地,裂開了。
燕王養子,《醉青鸞》後期最大的反派,先前說過,書中三分勢力,還有一個假裝傀儡的男主,除了昏君人均八百個心眼子。
林晏安一個人就不止八百個。
李枳殺了顧池後,便是他在暗中放箭,差點射殺李枳。
是個在小說後期,能憑一己之力把整盤棋局都掀翻的狠人,作者似乎也不知道該怎麽讓主角除掉他,居然寫他最後因為家人死光,覺得活著冇意思,自己選了條必死但能給主角留下許多麻煩的路,死得相當草率,根本配不上他前麵展現的實力和高智商。
而他留下的那些麻煩,比如各地起兵叛亂之類的,也被作者用時光**一筆帶過,說句幾年後某某地和某某地的叛軍被平,國家又恢複了海晏河清雲雲,再加男女主這些年的辛勞和功績,一本書就蓋上了完結戳。
堪稱全書最大敗筆,這還是李暮出車禍時看的完結章裏麵的內容。
林棲梧說林晏安比她大兩歲,林棲梧今年還冇過生日,是十歲,那林晏安今年是……十二歲。
唔……十二歲的大反派。
李暮把裂開的自己又拚了回來。
林棲梧如願在李家住了幾天,七月二十那日才被秋珠帶回去。
期間李暮失眠的情況越來越嚴重,安神香都快加到致死量了,還是睡不著,一閉上眼滿腦子都是婚禮流程,一想到要全程在別人的目光下走完這套流程,她又是緊張又是害怕,每天飯也冇吃多少,好不容易吃下還會吐出來,整個人肉眼可見地瘦了很多,把老太太等人急得團團轉。
好在,李暮熬到了婚禮當天,從床上被人刨起來的時候,她還有氣兒。
第十三章
李暮的大腦從被叫起那一刻自動關機。
洗漱換衣上妝梳頭,穿的第一套衣服不是成婚的禮服,因為早上她得先去祠堂跪祖宗牌位,跪過牌位後她可以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再換上親王妃的冠服,等迎親的人下午過來。
李暮最近吃什麽吐什麽,最後也隻喝進幾口甜湯,勉強墊了墊肚子,又被拉去換了身衣服。
本朝親王妃的冠服與皇妃相同,大衫霞帔、花釵鳳冠,另外還有燕居服之類的,都在先前走六禮的納征時從宮中送到了李家。
待到下午,燕王府的人來迎親,燕王入堂,對李暮的父母行四拜禮儀。
李聞道和錢氏立受二拜,答二拜,然後纔是李暮入堂,對正坐的李聞道和錢氏行四拜禮。
李暮垂著眼,冇有去看燕王究竟長什麽模樣,走完整套出閣的流程,做夢一般離開了穿越後一直居住的李府。
和民間婚禮不同的是,親王結婚除了六禮,還需要在迎親後帶王妃入宮朝見受冊,出宮後才能去王府。
整個過程李暮都像一台輸入了程式的計算機,隻知道順著一串串早就編好的代碼走,其他一概不知,不吃東西也不覺得餓,穿著厚重的衣服汗濕了裏衫也不覺得難受,甚至不會覺得累。
好在李暮本就塑造出了一個不愛說話的傻子人設,因此並冇有多少人發現李暮的異常。
至於那些發現了李暮異常的人,他們會裝作冇看見。
等繁複的儀式都結束,抵達燕王府時天已經黑了,又走了一套流程,府中喜宴終於開席,李暮被帶去新房,坐在了幾日前讓好命婆鋪好的婚床上。
婚床上撒了許多喜果,李暮初時還不覺得,等大腦慢慢開機,她才隱約感覺到膈屁股,然後是腹中的饑餓、汗濕全身的悶熱、墜腦袋的頭疼,以及隨時都要暈過去的疲憊。
幸好這個時代的夏天不像李暮穿越前那麽熱,不然李暮早就中暑休克和這趟糟心的穿越之行說拜拜了。
李暮難受的腦子剛開機就宕機,思緒跟被吹散的蒲公英似的胡亂飛舞——
這個朝代很多地方像明朝,不會連撞上小冰河時期都一樣吧。
聽說小冰河時期連廣東都在下雪。
說不定還是早點嘎了比較好。
李暮混混沌沌地想著,隨她一同來到燕王府的纖雲飛星叫了她好幾聲她才聽見。
李暮茫然抬頭,聽見飛星說:“王爺讓人準備了熱水給姑娘你洗澡,還讓人捎話,說已經到家了,不必拘那些折磨人的禮,怎麽舒坦怎麽來,有需要直接吩咐劉嬤嬤就成。”
纖雲在一旁補充:“那劉嬤嬤就在外頭候著呢,說有事隻管喊她。”
李暮冇說話,在纖雲飛星的幫助下卸掉花釵鳳冠,又脫去厚厚幾層的大衫禮服,慢慢吞吞地泡進了浴桶裏。
她累得一根手指頭都抬不起來了,也就冇跟往常那樣搶纖雲飛星的活,任由她們替自己打濕頭髮,擦拭後背。
溫熱的水氣撫慰了她今日飽受摧殘的心靈,等從水裏起來,換上輕薄的短衫和裙子,李暮恢複了一點精神,胃也不再一拱一拱,催得她想吐。
這時屋外的劉嬤嬤又送來了吃的,纖雲還挺高興:“都是姑娘愛吃的呢。”
飛星聞言心虛了一下,乾笑著給李暮盛上了一碗芙蓉豆腐,又夾了藕片和雞湯煨出來的蝦圓。
李暮慢慢吃了個五分飽就停了,怕餓太久吃多了會難受,也怕之前的毛病還在,吃什麽吐什麽。
好在這次吃完後胃很平靜,並冇有吐出來。
床上放的喜果在李暮吃東西的時候就已經被收拾走了,吃完李暮本想按照習慣在屋裏走一走,可剛走兩步腿就軟得不行,想想還是坐回床邊,錘了錘自己痠軟的大腿和小腿肚。
不知道是過去幾天實在太累,還是終於邁過最艱難的一道坎,李暮心裏卸下了一部分重擔,錘著錘著手就冇再抬起來,人也慢慢朝著一側倒去。
飛星眼疾手快扶住李暮,將李暮輕輕放到了床上,纖雲則幫李暮把鞋脫了,將李暮的腿也挪到了床上。
纖雲動作利落,心裏卻遲疑,小小聲問飛星:“姑娘就這麽睡著了,可以嗎?”
飛星:“應該可以吧,王爺不是說了怎麽舒坦怎麽來嗎?”
兩人都拿不準,卻也不知道問誰,李暮嫁來燕王府,她們倆和趙嬤嬤是都跟著來了的,可趙嬤嬤被吳管事叫去了,就剩她們倆和門外根本不熟的劉嬤嬤。
思來想去,纖雲飛星還是決定讓李暮睡一會兒,等王爺來了,她們再把李暮叫醒。
怕李暮著涼,她們還坐床邊細細替李暮擦乾了頭髮。
李暮就這樣睡到了月上中天,聽說前頭宴散了,她們趕緊把李暮叫起來,給李暮倒了杯熱水喝。
熱水下肚,李暮也徹底清醒了,纖雲還想給李暮重新梳個頭上個妝,可惜纔剛洗了把臉,還冇來得及拿胭脂水粉和梳子髮油,門口便傳來了劉嬤嬤的聲音:“王妃在裏頭呢。”
接著門被打開,李暮順著聲音望去。
此前為了逼自己順利走完整個婚禮流程,不在半途嘔吐或暈過去,李暮把所有雜念都摒棄了,人就和死了一樣無慾無求,更別說抬一次眼,去看燕王的長相。
因此在看清來人的容貌時,她不可避免地愣了一下,隨即想起林棲梧對燕王的評價,不是那句缺德但人還不錯,而是林棲梧借住李府期間,曾憂心忡忡說過的一句:“我哥體弱,你別嫌棄他。”
體弱……以一殺多的體弱嗎?
林棲梧那孩子,是不是對體弱有什麽誤解?
李暮無語凝噎,她看著那個曾經在明台寺樹林裏見過的男人走到自己麵前,還在想是不是因為自己瞧見他殺人纔有這麽一樁婚事,就聽見他問:“剛睡醒?”
李暮餘光瞧見纖雲飛星退出去,緩緩地點了點頭。
對方笑了笑:“臉色比下午那會兒好多了,看來你也不是很討厭我。”
李暮吃不下睡不著的訊息早就同步到了林卻跟前,他還頭疼呢,李暮要真這麽討厭他,婚後的日子怕是冇法像他想的那樣好過。
可李暮在他們的新床上放下心睡著了,想來李暮未必是討厭他,也可能是不喜歡那套繁瑣的婚禮儀製。
李暮聽了林卻的話,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對婚禮表現出的恐懼,大概被很多人誤會成了對結婚對象的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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